1975年7月30日,叱吒風雲的工會巨頭吉米·霍法神秘失蹤,轟動美國。
2004年,美國前兇案檢察官查爾斯·布蘭特出版了黑手黨殺手、愛爾蘭人弗蘭克的傳記《聽說你刷房子了》,弗蘭克在書中承認自己槍殺了霍法:
一些專家質疑弗蘭克的說法,但德尼羅非常喜歡這個故事。
2007年斯科塞斯與德尼羅開始制定拍攝計劃,於2019年完成了根據《聽說你刷房子了》改編的《愛爾蘭人》,被譽為“冷酷迷人的黑幫史詩”。
片頭表現的暗殺事件在美國犯罪史上影響巨大:1957年10月25日,55歲的黑幫教父Albert Anastasia在紐約的一家理髮店死於非命。
《華爾街之狼》(2013)針砭華爾街的金錢至上、荒淫無恥,但接二連三的性派對和毒品狂歡,嚴重削弱了影片的批判力量。鏡頭裡沒有人性的掙扎和反省,只剩下小李子濫用毒品後扭曲的肢體。
斯科塞斯汲取了《華爾街之狼》的教訓,沒有用快意恩仇的槍擊吸引觀眾的注意力,而是以鮮花遮擋理髮店,意在揭示美國社會花團錦簇的背後,充滿骯髒、血腥的陰謀和殺戮。
弗蘭克想掙筆外快,險些惹來殺身之禍,哈威·凱特爾扮演的黑老大不怒自威:“謝謝羅素吧,我本來想讓猶太黑幫幹掉你。”
表面上讓弗蘭克感謝羅素,實際上是在顯示:羅素,看我多給你面子。
丘吉爾給英國軍情六局定了條規矩:殺不如搶,搶不如偷,偷不如騙。黑道也是如此,儘量縮小影響範圍,動輒打打殺殺很難看到明天的太陽。
羅素統治的犯罪家族很小,但對美國黑道有很大的影響力。他和弗蘭克一起逗孩子玩,擺談家長裡短,遠不如《好傢伙》(1990)刺激:
斯科塞斯一方面想表現真實的質感,另一方面,歲月流逝,他對“精彩”有了不同的理解。
1960年代卡車工會巨頭吉米·霍法(會員230萬)受歡迎的程度不亞於披頭士,怎樣用鏡頭表現?
一個黑人司機遙望正在演講的霍法,目光溫柔得像在看自己的愛人:
類似這種一閃而過的鏡頭,斯科塞斯也一絲不苟、精益求精。
女兒佩琪自幼害怕父親弗蘭克和羅素,跟霍法很親。聽聞霍法失蹤,看到父親的言行舉止很不自然,她就已經明白了一半。
滿懷愧疚的弗蘭克無法直視佩琪悲憤、疑慮的眼睛,心亂如麻,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
我該給約瑟芬(霍法的妻子)打個電話。
什麼,你還沒打電話?!
佩琪追問父親為什麼還沒打電話:
親密的朋友失蹤兩天,第一反應難道不是打電話問候一下其家人嗎?你怎麼坐得住,莫非做了什麼虧心事?
德尼羅的演技太讚了,略微停頓,神遊八荒的他像是從案發現場回到現實:
接下來的電話嘟嘟囔囔,近乎語無倫次,就憑這個段落,德尼羅就該再拿一個奧斯卡影帝。
這些老戲骨的演技不成問題,問題是耗資巨大的去衰老(de-aging)技術並不盡如人意。你可以抹平演員額頭的皺紋,但無法抹去他們眼底的滄桑和蹣跚的步履。
76歲的德尼羅演繹青春壯年的弗蘭克,明顯力不從心。
《愛爾蘭人》、《好傢伙》都有德尼羅踩人的鏡頭,後者之兇殘、狂暴,令人膽寒,前者就像一個老頑童跑到兒童公園踩氣球,怎麼看也不像是黑手黨的金牌殺手。
《盜火線》(1995)德尼羅氣場一萬八:
兄弟和錢一個都不能少:
黑白雙雄針鋒相對、惺惺相惜:
靈魂對視成為永恆的經典:
《愛爾蘭人》雙雄同框,似在追憶逝水年華:
同樣是發飆,《愛爾蘭人》帕西諾已是強弩之末,上氣不接下氣,看著讓人心疼:
《盜火線》那個火山噴發的咆哮帝到哪裡去了?
《好傢伙》喬·佩西可能是影史上最恐怖的矮子殺手,具有一種致命的幽默感:
在《愛爾蘭人》裡成了一位癟嘴的太婆:
自古名將如美人,不許人間現白頭!
再精湛的演技,再昂貴的去衰老技術,也無法抗衡時光這雙巨手,凌厲的眼神、雖千萬人我往矣的氣勢,與年齡相伴的血性、感覺、步態、身手,已是昨夜星辰昨夜風。
儘管缺憾頗多,《愛爾蘭人》對美國政治的理解,對黑幫日常的表現,尤其是對白自然、真實,水平極高,強烈推薦。
片尾聽說自己的律師死了——人們一般會問怎麼死的——弗蘭克的第一反應居然是:“誰幹的?”
無論是在戰爭還是承平歲月,弗蘭克的朋友或敵人大多死於槍殺、爆炸,他的字典裡,根本就沒有生老病死的概念,如果誰死了,那麼一定是被弄死的。
多麼漂亮的豹尾,多麼辛酸的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