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志異:金繡囊

耿湘蓮家境貧寒,父親在世的時候把她許配給書生範希瓊,父親死了以後,因為兩家都非常貧困,一直沒有談婚論嫁,湘蓮的母親便有了要悔婚的意圖。

聊齋志異:金繡囊

正好住在京城一富商見湘蓮貌美如花,溫柔賢惠,於是,便請媒人去勸說湘蓮的母親,說願意送一千兩銀子作為彩禮,把湘蓮娶回家做他的妾。母親聽了有些心動,媒人趕緊慫恿說:女兒將來嫁了有錢的人,你往後也不愁吃不愁喝了,而范家窮得吃糠咽菜,女兒嫁過去肯定要吃苦頭的,他們也沒有能力來給你養老呀。

湘蓮知道母親的用意後,她便日夜啼哭,不吃不喝三番五次要尋短見,母親也傷心地對女兒說道:你即使不為你自己考慮,難道不替我考慮考慮嗎?範女婿與我們家都是窮得叮噹響,將來他有能力贍養他的岳母嗎?

女兒也哭著說道:也許將來範郎要發跡呢,難道說他能窮一輩子不成?如果母親非要讓我去給那富人做妾,倒不如現在就死在你的面前好了。

鄰居老翁叫解星,他害怕湘蓮尋短見,急忙找到範生,勸他趕緊迎娶湘蓮。範生慚愧地說自家一貧如洗,無力成親。解老翁便慷慨地地為他東拼西借十兩銀兩,挑選了一吉日,租了一頂青布小花轎,紮上大紅綵綢,前往迎娶新娘。

湘蓮的母親也無法阻攔,畢竟多年前定下的婚約,看著她女兒被花轎抬走了,便哭著喊道:女兒呀,你如果有孝心,將來我去了,一定和你的女婿過來收我這一把老骨頭啊!女兒在轎子裡聽到母親的哭喊,她也是心酸腸斷,悲傷難過。

湘蓮家距範生家有二十多里地,途中經過寶城茶亭,剛走到那,忽然下起了大雨。轎伕便把轎子抬到亭內避雨。進去才發現,已有一豪華的彩轎停在了那裡,鼓吹奏樂的侍從、丫鬟、老媽子眾多如雲,原來這是富商的女兒江鳳卿嫁給另一個富商的兒子陳鈺。

江鳳卿在彩轎子裡面聽見湘蓮悲哀地哭泣,而且哭聲悽慘又無奈。於是,她就問丫鬟怎麼一回事,丫鬟說:也是一位新嫁娘,鳳卿說:嫁人就會與親人分離,但男婚女嫁,這也是人生必經之事,何必要哭得這麼悲悲慼慼?

丫鬟上前詢問,湘蓮說:孃家和夫家都非常貧窮,母親只有我一個女兒,我那可憐的老母親怎麼辦呢?丫鬟就把湘蓮哀哭的原因告訴了鳳卿。

風卿笑了笑說:因為這哭泣呀,原來鳳卿家境富裕,她的父親講究排場奢侈,把很多的金元寶放在女兒的袖子裡面,沉甸甸的,名為壓喜。鳳卿就從腰間解下一隻親手繡的香囊,取出袖子的金錠,把香囊塞得滿滿的,確定包好後,就讓丫鬟送給那貧窮的新娘。

湘蓮接過香囊,覺得沉甸甸的,趕緊連聲謝小姐的大恩大德,並詢問對方的姓名。丫鬟說:我家小姐心善,不會給你說她是誰的,即使給你說了,難不成你今後在家給她供長生牌位不成?這時雨過天晴,兩家花轎也紛紛起身,然後各分東西。

聊齋志異:金繡囊

湘蓮到了夫家一看,果然草房內四壁蕭條,門前僅有一副大紅喜聯,這倒是增添了新婚的喜氣。第二天,湘蓮便問丈夫:郎君擅長哪種行業呢?

範生有點生氣地說道:娘子說笑了,我也曾發奮讀書,想考取功名,也喜歡做生意,但我沒有本錢,說這些都是空談,現在一日三餐尚且艱難,還有什麼資格去談論擅長哪種行業呢?

湘蓮說:你不就是缺銀子嗎?倘若你把我的母親接過來贍養,我就給你銀子。你想讀書考取功名也行,做生意也可以。範生根本就不相信妻子有錢,湘蓮就把繡囊放在丈夫的跟前,範生疑惑地開啟繡囊一看,裡面有金錠五十兩。範生知道妻子孃家也非常貧窮,驚訝地問她金子是從何而來的。

湘蓮就給丈夫說了實情,範生聽了也十分感動,說如果知道了那新娘子的名字,也應該感恩相報。很快,範生就把岳母接到家中,岳母也非常高興,她再也不用擔心沒人贍養她了。

範生夫婦又在原地方重建了新宅,門前開設了店鋪,湘蓮和母親主管做生意,丈夫則安心讀書,將來考取功名。

湘蓮經營小店鋪獲取了厚利,她便在學府為丈夫捐了個秀才,範生這才有資格去參加鄉試,範生便考取了舉人,丈母孃便親自張羅著殺雞買酒,招待客人。第二年範生入京會試,考取了進士,被選派去浙江做餘姚縣縣令。

婚後第三年,湘蓮生下一個兒子,範縣令帶著妻兒赴任,他給兒子起名叫喜官。喜官長得眉清目秀,很招人喜歡,範縣令的一個同僚非常喜歡喜官,他家境也非常富裕,有一小女兒和喜官同歲,就與範縣令商議給孩子定娃娃親。

誰知當天晚上,湘蓮夫婦倆就做了一相同的夢,夢中有一個神仙給他們說道:你家公子的婚姻上天已定,明天有一個女孩騎著風經過縣衙門口,她才是你們的兒媳婦。兩人醒來,便深信不疑,範縣令就派家僕在門口等候。

直到日落西山,才看見一女乞丐背在一小女孩在衙門口晃悠,身上還掛著一張賣身契,上面寫到:江氏鳳卿,本是富家女,嫁給富商之子陳鈺。後不幸遭遇強盜搶劫,匪首劉青還擄去我的丈夫,現在生死不明,家中財產被洗劫一空,我是找了機會,才帶著女兒逃了出來。

現在討飯到貴處,我早已經沒有活下去的信心,但女兒紫袖,我怎能讓她與我共赴黃泉。如有好心人,請買下她做丫鬟也行,我不能剝奪她生存的權利,只要她能活下來,我就是死了也無怨無悔。僕人讀了乞丐的賣身契後,就讓她在外等候,趕緊回去稟告夫人湘蓮。

聊齋志異:金繡囊

湘蓮出來看那女乞丐雖然穿著破衣爛衫,但面相和善,尤其她背上的小女孩和婉俏麗,就生了憐憫之心,正詢問她的身世,喜官跑出來看見鳳卿,立即撲倒她懷裡撒嬌並讓她抱。

鳳卿彎腰抱起喜官,喜官便依偎她懷裡找奶吃,風卿正是哺乳期,所以就給孩子餵了奶。湘蓮看了大喜,便問鳳卿願意不願意留下來做孩子的奶孃,鳳卿說願意,並再三感謝說夫人救了她們母女倆。

僕人給鳳卿母女收拾了一房間,而喜官纏著鳳卿不撒手,死活都不肯離開。湘蓮沒法,就囑咐鳳卿說:安心住下來吧,將來喜官長大成人後,讓他和阿紫結成夫妻,到時候你便成了喜官的丈母孃了。

鳳卿說:鳳凰怎能配野鴨,野馬怎能與麒麟一起奔跑呢?夫人說出這樣的話,要減我們母女的壽數。

湘蓮笑著說:姻緣天註定,萬物皆有命,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這是你我都無法能改變的。從此以後,鳳卿右手抱著喜官,左手攜紫,晚上睡覺的時候,兩個孩子也一左一右緊依偎著鳳卿。紫袖也是越來越乖巧可愛,湘蓮夫婦便覺得與夢中徵兆甚是符合。

鳳卿自從來到湘蓮家後,生活有了規律,吃得好,穿得溫暖,因此,面容重新有了光澤,大家都覺得她的氣質與容貌,和夫人湘蓮相比較不差上下。

後來鳳卿發現一奇怪的事情,湘蓮夫婦倆早晚都要登上小閣樓燒香禮拜,並親自打掃衛生,從來不允許僕人和丫鬟上閣樓。無論是颳風下雨,從來就沒有間斷過,聽說還立下規矩,如擅自上樓者,輕者被責罵,重則要被打,鳳卿知道這規矩後,也是小心謹慎,決不上樓。

轉眼之間,喜官和紫都五歲了,兩個小傢伙跑得非常快,尤其是喜官,還喜歡往閣樓跑。鳳卿小心地防範著他。誰知這天喜官非上閣樓去,不讓上他就又哭又鬧,風卿不忍違逆喜官,便把他抱到樓梯邊哄他,誰知剛把他放下來,喜官和紫先後跑到了樓上,兩個人像比賽似的,鳳卿大驚失色,趕快跟隨上去,就這樣三個人都到了閣樓上。

鳳卿到那閣樓上一看,中央放著一隻小紫檀龕,雕鏤極為精細,繡幔半遮半掩,爐灰還有些餘溫。風卿揭開繡幔一看,沒見任何神像,卻懸掛著一隻繡花荷包,看著有點眼熟,再仔細一看,她便失聲慟哭起來,喜官和紫嚇得也跟著哇哇大哭。

丫鬟和老媽子聽到哭聲,紛紛上樓察看,老媽子斥責風卿說:你這瘋女人,真是膽大包天,不知道這的規矩嗎?

風卿哭訴說:只因看到了這繡囊,我才悲傷地難以控制自己,它是我在閨房中一針一線繡成的,當年我出嫁時曾用它裹著十錠黃金,在避雨亭裡贈送給一個路上相遇的新嫁娘。十年後,我又再次看到這繡囊,而今昔對比,相差甚遠啊,所以禁不住萬分的悲傷。

聊齋志異:金繡囊

湘蓮在樓下聽得一清二楚,她飛奔上樓,緊緊地擁抱著風卿哭著說:姐姐真是繡囊的主人嗎?風卿抽咽地說:是的。湘蓮說:我就是當年亭子哭泣的新娘啊!妹妹若沒有姐姐當年的慷慨解囊,就沒有我的今日。湘蓮趕緊讓人把丈夫叫來,詳細告訴他實情。

範縣令聽了立刻吩咐在大廳擺設酒宴,鼓樂齊奏。湘蓮又親自給風卿更換新服,頭戴珠翠,佛要金裝,人靠衣裝,只見那鳳卿立即變成了體態嫋娜的貴婦人。

鳳卿梳妝打扮完畢,湘蓮扶她坐在大廳上高高的椅子上,範縣令和妻子給她行拜見禮。鳳卿連忙說:不妥,不妥。但夫妻倆一定要行這大禮。

第二天,範縣令便派人去尋找陳鈺,但尋找了很久,也沒有任訊息。湘蓮給風卿說:喜官與紫己蒙天神做媒,只等把姐夫找回來了,我們就馬上給他們定下親事,鳳卿也高興地盼望著夫君歸來。

這天,有個叫陳裕的參將過來拜訪範縣令,他說:我從雲南征討匪首劉青海回鄉,途徑餘姚,所以就過來拜見父母官。

範縣令因為看他是同鄉,就留他飲酒,陳裕臉龐清秀,說話文雅。鳳卿在屏風後偷瞧客人,她便趕緊告訴湘蓮說:堂上的客人的容貌與聲音很像紫兒父親!湘蓮立刻請丈夫入內室,悄悄地轉告於他,但因為名字不同,範縣令也不敢冒認。但隱隱約約地能感到,眼前這將軍一定就是他要找的陳鈺。

範縣令又詢問陳裕的家世和從軍的原因,陳裕悽慘地說道:我原名鈺,字子相。因為最初被盜賊擄去,自己覺得屈辱,就更改了名字,後來加入軍隊立了戰功,主管登入名字時或舉薦都用被更改的名字。

最近雖蒙恩回到故鄉,可家裡的財產已經蕩然無存,妻子兒女也不知死活,我現在也是孤孤單單,其實己無家可歸。範縣令笑著說:將軍官至三品,應當早日續絃,我有個姐姐,她不僅貌美,而且賢惠善良,你們二人很有夫妻相。

陳裕說:能高攀家姐,非常榮幸,但我那糟糠之妻生死不明,等到我有了她確實訊息,才能談婚論嫁。

範縣令笑著說:將軍也是性情中人,請先成親吧,這樣你的生活也有人照料,一旦將來找到你的妻子,我姐願意退居為妾。陳裕還謙虛地推辭,而範縣令心中有數,他吩咐僕人請來鼓樂隊,叫來儐相,張燈結綵,甚是熱鬧。僕人替陳裕更換新郎衣裝,湘蓮便偷偷地給鳳卿說了幾句悄悄的話,鳳卿這才梳妝打扮穿戴起來。

兩位新人交拜後,不久就被送入洞房,陳裕揭開紅蓋頭一看,他又驚又喜,鳳卿也是喜之而泣,夫妻團圓,苦盡甘來。

第二天,範縣令夫婦在後堂擺宴,請陳生夫婦坐在上座。範縣令與夫人穿著官服對陳生夫婦再拜行禮,並說:我們的今天都是你夫人所厚賜的,我們的家產也應該屬於你們的。說著,就讓僕人把帳冊呈上,一一登記歸還,陳生夫婦堅決拒收。

聊齋志異:金繡囊

剛巧解老翁也收到請帖,來到了官署參加酒宴,他也極力稱讚這件事,先替兩家結為兒女親家,然後讓兩家暫時先住在一起,孩子成親後,再照登記簿上的財產一分為二,雙方這才達成了一致協議。而那香囊,依然被範縣令夫婦每日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