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老師的韓愈，為了擴大自己的招生，寫過一篇《師說》。現在這篇文章是高考必考篇目，想來大家都是會背的，其中最著名的莫過於“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我們這些後輩以教書為職業的，也往往以這句話來自勉。

不過，這篇為了擴大招生而寫的文章，招生效果如何呢？

顯然是不大妙的。

別看到了北宋，蘇東坡誇讚韓愈時說的那麼風光，說韓愈就是一個普通百姓，卻談笑風生地指揮了古文運動，天下士人沒有不跟從他的，以至於重新建立了道統三百年。韓愈寫文章就一掃八個朝代的衰敗，建道統就挽救了天下人的道德淪喪（獨韓文公起布衣，談笑而麾之，天下靡然從公，復歸於正，蓋三百年於此矣。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濟天下之溺。——蘇軾《潮州韓文公廟碑》）。但實際上，在韓愈有生之年，韓愈的擴招運動並不成功。

大家都知道，韓愈有個鐵哥們兒叫柳宗元。柳宗元當時是這麼記述韓愈寫完《師說》之後的狼狽的：

“成年人還去讀書，在當時的人看來非常可笑，只有韓愈

奮然

不顧這種流行觀點，冒著人們的嘲笑侮辱，招收後來的學生，還寫了一篇《師說》作為招生廣告，就那麼不識相地地當起老師來了。結果呢？世人果然都感到奇怪，大家聚在一塊兒就不禁一起笑罵這韓愈怕是瘋了，就在背後對著韓愈指指點點使眼色，相互拉拉扯扯互相討論韓愈這就是一個怪人，我們可不要理會他。官員們還大肆渲染地編造謠言來攻擊他。韓愈因此得到了瘋子的名聲。他住在長安，經常煮飯都來不及煮熟，就被外放，就匆匆忙忙地向東奔去貶謫之地了。這樣的情形不是發生一次兩次，而是好幾次”。（獨韓愈奮不顧流俗，犯笑侮，收召後學，作《師說》，因抗顏而為師。世果群怪聚罵，指目牽引，而增與為言辭。愈以是得狂名，居長安，炊不暇熟，又挈挈而東，如是者數矣。——載柳宗元《答韋中立論師道書》）

韓愈在自己的時代為什麼不成功呢？沒有領導支援唄。中國的事情，沒有領導的支援，哪兒能做得好呢？沒有獲得國家權力的支援，沒能進入國家政策的關注與思考中心，也就沒有成為整個士風以及社會風尚。由於缺乏政策的支援，重建師道的話語只能是一種士人的批判方式，在當時僅僅是一種邊緣聲音。

韓愈在宋代又怎麼成功了呢？恐怕也是因為師道運動已經與國家政策、社會制度相結合的緣故吧。畢竟，真正“取士不問家世，婚姻不問閥閱”的時代說起來在隋唐，實際上卻是在五代之後的兩宋。從此之後，知識才可以改變命運，人們才相信韓愈確實靈驗。

所以，其實不是“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而是“惑解業授道傳者師”——能夠為眾人解決實際困惑，才有機會授業；能為眾人授業，才有機會傳道，才能被稱為“老師”吧。

可是韓愈擴招失敗以後，就灰心失望了麼？並不。

韓愈字退之，但從來都激流勇進不言退。

貞元十九年冬寫完《師說》，韓愈又上書《論天旱人飢狀》，貶官

連州

陽山令。在陽山令任上，韓愈繼續“好為人師”，大力擴招。此時構思並開始著述的《原道》等篇章，恐怕就是當年的教案。元和十四年（

819

年），憲宗皇帝派遣使者去

鳳翔

迎佛骨，韓愈不顧屢屢因言獲罪“妄議朝政”，依然上書《

論佛骨表

》，痛斥佛之不可信，差點被憲宗處以極刑。幸虧宰相

裴度

及朝中大臣極力說情，才免得一死，被貶為潮州刑史。韓愈任潮州刑史八個月，概括說來：驅鱷魚、為民除害；請教師，辦鄉校；計庸抵債，釋放奴隸；率領百姓，興修水利，排澇灌溉。——你看，還是要擴招學生。

長慶

二年（

822

年），韓愈又犯書生氣，單身匹馬，冒著風險赴鎮州宣慰亂軍，不費一兵一卒，

化干戈為玉帛

，平息鎮州之亂。所以蘇東坡說韓愈不僅“文起八代之衰，道濟天下之溺”而且“忠犯人主之怒，勇奪三軍之帥”。

所以，回到寫作《師說》的當年，

35

歲的韓愈豈不知唯有取得國家權力支援，才可以真正復興道統？

但韓愈又怎會空等？沒有當年的“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怎麼有後來的古文復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