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12世紀崛起於白山黑水的女真人憑藉其驍勇善戰的騎兵軍團，在短短10年之間便吞遼滅宋，建立了雄極一時的金帝國，並留下了女真鐵騎“滿萬無敵於天下”（《大金國志》）的軍事神話。然而令人瞠目的是，蒙金戰爭爆發後，金帝國的軍事力量卻孱弱到一觸即潰、連戰連敗的地步，完全顛覆了金軍昔時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歷史人設。
正因如此，但凡是對兩宋遼金歷史稍有了解的人們，都會在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個疑問：蒙古攻金時，那支曾經縱橫天下的女真鐵騎怎麼不見了呢？
今天，我們不妨對此探究一番。
上圖_ 金朝騎兵
“猛安謀克”的終結
首先需要說明的是，女真之所以在立國伊始能夠呈現出驚人的戰鬥能量，與其說是騎兵軍團無敵天下，倒不如說是其作為核心組織制度的“猛安謀克”充分發揮了“戰鬥堡壘”的作用，由此為金軍強悍的戰鬥力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1114年，金太祖完顏阿骨打定製以“三百戶為謀克，十謀克為猛安”（《西夏紀》卷22），如同後世的八旗制度一樣，猛安謀克作為金帝國的基本軍事制度，確立了女真人
“出則為兵，入則為民”
的軍事傳統。正因為猛安謀克的實施和推廣，人數並不多女真族卻能夠做到
“兄弟子姓才皆良將，部落保伍技皆銳兵”
（《金史兵志》），故足以
“戰勝共取，無敵當世，曾未十年，遂定大業”
（《金史兵志》）。
上圖_ 完顏亶（1119年8月14日－1150年1月9日），本名完顏合剌，金熙宗
然而，從金熙宗開始，女真卻突然轉到飛速的漢化軌道上來。尤其是金海陵王完顏亮因是靠政變“非正常”上臺，為打擊舊女真貴族勢力以鞏固權位，他確立了“漢地本位”的政策，不僅將都城遷至漢文化發達的中都（今北京），大批的猛安謀克也被遷至漢地與漢人雜居，所謂“女真與漢，皆是國人”，猛安謀克受到中原農耕文化的包圍和影響，逐漸發生蛻變。
這種做法雖然在政治、經濟、文化上有很多積極意義，但正如劉浦江先生在《女真的漢化道路與大金帝國的覆亡》中所說的那樣：
“僅僅三四十年之後，女真人就盡失其昔日的勇銳。”
上圖_ 金朝疆域
海陵王的漢化政策，從根本上改變了猛安謀克的屬性，使其從一種能夠最大程度發揮女真人軍事天賦的組織制度，漸漸淪為只能起到核定女真人口的戶籍政策，女真人昔日的好戰精神和無畏性格逐漸被農耕文明的安土重遷、安逸保守所取代。隨著“猛安謀克”事實上宣告“死亡”，金軍的戰鬥力也不可避免地急速下滑。
以宋金外交場合經常舉辦的“射弓宴”（雙方使者比較箭術，實際上是金人為炫耀武力、震懾南宋而設定）為例，金朝前期，金人一直勝多負少；然而金世宗以後，金人幾乎無獲勝記錄。有一次，金章宗為挽回面子，偷偷以禁衛軍武將裝扮為使者參賽，結果仍不敵南宋派來的文官使者。連禁衛軍武將都是這種水平，就不用說其餘的金軍官兵了。
上圖_ 南宋繪畫中的金國重騎兵
扶不起來的“二等國民”
可能有人會說，猛安謀克式微，或許會導致女真人尚武精神的消退，可金國統治下，不是還有契丹人和漢人嗎？
可惜的是，有金國一朝，契丹人從來都不是金國所倚重的國防力量。有意思的是，由於漢化程度不如女真，金帝國境內的契丹族戰鬥力反而比女真人更強。但因契丹族建立的遼國即亡於金國之手，所以契丹人能對金國有多少忠誠可言呢？金世宗就曾教育其接班人金章宗：
“異時或有邊釁，契丹豈肯與我一心哉！”
（《金史·唐括安禮傳》）所以，金國曆代帝王無不對契丹嚴加防範，想指望他們為金帝國鞍前馬後效勞，這不是天方夜譚嗎？
上圖_ 契丹士兵
說完契丹人，再看漢人。可以肯定的說，漢軍確實曾在遼、元、西夏等國軍事力量中發揮了重要作用，韓德讓、史天澤、張元便是這些國家中有名的漢將。然而，漢軍偏偏在有金一朝沒有太大作為。
雖然金地漢人由於自海陵王開始實施的“懷柔政策”，普遍對金政權存在好感，並不像宋人所想的那樣“南望王師又一年”，但是金國的漢軍組成卻很有問題。借用劉祁在《歸潛志》中的話講，那就是金國的漢軍跟後世的拉壯丁沒什麼區別：
“每有徵伐或邊釁，動下令籤軍，州縣騷動……號泣怨嗟，闔家以為苦。驅此輩戰，欲其克勝，難哉。”
猛安謀克衰落導致女真人疏於戰陣，契丹人又靠不住，漢軍則是“號泣怨嗟”，整這麼一幫活寶，就算平時捕個盜、抓個賊，維持一下治安都夠嗆，更不用說去對付如狼似虎的蒙古大軍了。金帝國末年的窘境，倒是和同為女真人建立的清朝極為相似：太平天國一起，八旗綠營等國家軍隊皆不堪用，最後只能靠由類似統兵將帥“私兵”發展起來的湘淮軍。
巧合的是，金國到後期能夠與蒙軍周旋的，也不是政府軍，而是忠孝軍這樣類似湘淮軍的私人部曲武裝——這可真是冥冥之中自由天意！
上圖_ 金朝時期戰馬馬鞍
沒馬怎麼建騎兵
金軍在開國之初，確實是一支以騎兵為主的武裝力量。儘管今日史界和軍界對金軍騎兵的戰鬥力到底是不是像傳說中那般強大存在不少爭議，但騎兵是其武裝力量的主體這一點是沒有什麼疑問的。宋人就說
“虜人用兵專尚騎”“騎兵馳突，四通八達，步人不能抗”
（《金虜圖經》）。金軍滅宋時，更有過17名女真騎兵一舉擊潰兩千宋軍的驚人戰績。
但隨著女真入主中原，猛安謀克騎射技藝一日不如一日，很多人甚至連馬都不會騎了，又怎麼指望他們能像當年的女真鐵騎一樣戰無不勝呢？
在這種背景下，金軍的戰術思想也日趨保守，曾經的崇尚野戰的風格被注重據城堅守所取代。這樣一來，以進攻為天性的騎兵在金軍中就逐漸邊緣化，以至於很多金軍騎兵將士甚至偷偷把坐騎拿出去賣錢。一旦戰事來臨，其騎兵隊伍竟“半數無馬”。
上圖_ 蒙古滅金
更嚴重的是，在蒙金戰爭初期，由於金軍潰敗得過於迅速，將桓州（今內蒙古正藍旗西北）等養馬重鎮拱手讓出，使得金軍的戰馬保有量大減，就算想補充戰馬也是不可能的了。沒多久，金軍又丟掉了遼東和燕雲，境內適合養馬的地盤幾乎全都被蒙軍佔據，騎兵的復興便再無希望，金軍只能被迫轉為一支以步兵為主的軍隊了。
金宣宗南遷汴京（今河南開封）後，想在河南等地推行馬政。但在黃河以南養馬，價效比低不說，還佔據了大片農田，加劇了金國本就十分嚴重的農業和財政危機，最後不了了之。所以說，蒙金戰爭中，昔日無往不勝的金軍騎兵卻幾乎毫無存在感，也就不足為奇了。
作者：林森
校正/編輯：
莉莉絲
參考資料：
［1］劉浦江 《松漠之間：遼金契丹女真史研究》
［2］（日）三上次男 《金代女真研究》
［3］（美）梅天穆 《世界歷史上的蒙古征服》
［4］張明揚 《中國古代戰爭史札記》
文字由歷史大學堂團隊創作，配圖源於網路版權歸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