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中節令】荔枝:南州六月荔枝丹『明月幾時有』(113)

今天是太空與您相伴的【第1510期 】

六月,荔枝熟了。

荔枝這東西,對於北方人和南方人來說,有著兩種截然不同的意義。於北方人來說,它不過是一種應季的時令水果,短暫且金貴,裝在一隻只塑膠盒中,擺在超市的冰櫃裡,向人們宣告著初夏的來臨。我其實不是很愛吃荔枝,覺得它鮮甜有餘而爽脆不足,但看到了也總要買上一些,算是給了初夏應有的儀式感。

但對南方人來說,荔枝可就不一樣了。嶺南人看荔枝,就像我們北方人看西瓜,不僅敞開了吃也好不心疼,而且不同的品種,那絕對是完全不同的東西。妃子笑,桂味,掛綠,糯米餈,白糖罌……每個嶺南人都能給你數出許許多多個荔枝品種,並且有著自己鍾愛的那一個。

廣東人尤其愛荔枝,廣州有個荔灣區,名字就來源於“荔枝灣”,早在東漢年間,這裡就有種植荔枝的記載,只不過那時候的荔枝,遠沒有現在美味。廣東的果農,本著老饕們對食材精益求精的精神,不斷嫁接育種,用上百年的時間,才培育出如今這樣口感滋味都堪稱完美的荔枝。不過,我們外地人是很難有這樣好的口福的,因為據說最好的荔枝,總是還沒出省,就被廣東人挑著吃光了。

【詩中節令】荔枝:南州六月荔枝丹『明月幾時有』(113)

當然,其實就算是廣東人“口下留情”,外地人也很難吃到上好的荔枝,因為荔枝的儲存運輸實在是太困難了。荔枝其名,最早寫作“離支”,《本草綱目·果三·荔枝》雲:“按白居易雲:若離本枝,一日色變,三日味變。則離支之名,又或取此義也。”就是說,這種水果離枝則味變,所以給它起了這麼個名字。早在東漢時期,這種土生土長的亞熱帶水果就被作為“珍稀物種”,被引入了中原地區。漢武帝在長安附近修建上林苑,方圓幾百裡,將各地進獻來的各種果樹都移植在此。元鼎六年,漢武帝攻破南越後,在南方建了個交趾郡,同時在他的上林苑中新設了一座扶荔宮,專門用來栽種交趾進貢的荔枝。不過,荔枝畏寒,在有著漫長冬季的長安城,栽培是極其困難的。漢武帝命專人精心照料,但最終也只種活了一株。雖然這棵荔枝既不開花,也不結果,但總算也能完成替漢武帝彰顯四夷賓服萬邦來朝的大國氣象的使命。不過,後來連這一棵荔枝也索性枯死了,盛怒的漢武帝嚴厲處罰了園吏和園丁,但也只能接受了這個事實,把荔枝的進貢改為了歲貢,每年與橙、桔、龍眼等一道運到長安,作為漢王朝招待異邦首腦的最高級別國宴品。

【詩中節令】荔枝:南州六月荔枝丹『明月幾時有』(113)

但荔枝如此嬌貴,進貢之路自然充滿艱辛。《後漢書》記載雲:“舊南海獻龍眼、荔支,十里一置,五里一候,奔騰阻險,死者繼路。”於是,漢和帝在位時,蠲免了荔枝的進貢,算是為老百姓做了件好事。此後的歷任帝王有沒有偷著吃過荔枝我們無從得知,不過也不重要,因為很快,荔枝迎來了屬於它的最輝煌的時代。

【詩中節令】荔枝:南州六月荔枝丹『明月幾時有』(113)

《證類本草》記載:“荔枝始傳於漢世,初惟出嶺南,後出蜀中,蜀中之品在唐尤盛。”隨著荔枝逐漸走出嶺南,在蜀地安了家,它也走進了大唐文人們的視野。比如白居易,就可以說是荔枝的忠實代言人。他在巴蜀地任忠州刺史期間見到了荔枝,不僅親眼見到了,這位“種樹達人”還打算親手種植,還曾專門寫下過一首《種荔枝》:

紅顆珍珠誠可愛,白鬚太守亦何痴。

十年結子知誰在,自向庭中種荔枝。

白居易種的這棵荔枝樹,結子已是十年之後的事情了,他還能不能吃得到,沒有人知道。但是這不重要,種樹嘛,從來都是前人種樹後人乘涼,白居易既然生活在蜀地,自然少不了他的一口荔枝吃,他的《荔枝圖序》也成了那個時代荔枝最響亮的廣告語:“荔枝生巴峽間。樹形團團如帷蓋,葉如桂,冬青;華如橘,春榮;實如丹,夏熟。朵如葡萄,核如枇杷,殼如紅繒,膜如紫綃,瓤肉瑩白如冰雪,漿液甘酸如醴酪。大略如彼,其實過之。若離本枝,一日而色變,二日而香變,三日而味變,四五日外,色香味盡去矣。”

【詩中節令】荔枝:南州六月荔枝丹『明月幾時有』(113)

有這樣漂亮的廣告做宣傳,荔枝自然是聲名鵲起,成為了長安王公貴族中的寵兒。“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的故事,不僅讓妃子愛吃荔枝成為了人盡皆知的事兒,甚至還給今天留下了個知名荔枝品種“妃子笑”。

然而,唐代能消費得起鮮荔枝的,也不過皇帝及寵妃數人而已,貴如王公達臣,也難有機會享用。到了北宋,人們則開發出了荔枝的新吃法,把它曬成荔枝幹,這樣一來運輸難度大大降低,荔枝以普通商品的身份,大量湧入了北方市場,乃至域外之邦。蔡襄的《荔枝譜》描述,福建荔枝一熟,商人們便“水浮陸轉以入京師,外至北戎、西夏,其東南舟行新羅、日本、流求、大食之屬”。每年急著海淘荔枝的小商販,從朝鮮到阿拉伯、從太平洋到印度洋,可謂四海皆是,荔枝成為了時髦的“進口食品”。而當時汴京的市場上,也隨處可見小販們托盤沿街叫賣的乾果荔枝、龍眼、糖荔枝、荔枝膏、涼水荔枝膏等等,熱鬧得就像今天各大奶茶店的“荔枝季”一般。

但,荔枝終究還是鮮的好吃。蘇軾為了吃上一口鮮荔枝,甚至可以“不辭長作嶺南人”,這勾起了很多北方人心裡的饞蟲,對手上那一口“熟成荔枝”終究不太滿意。於是,清代的皇帝為發明了整株搬運法,將掛果荔枝整株連土移入大桶,裝船運輸。這遠道而來的荔枝無比金貴,每天採摘、掉落和食用的荔枝都有明確登記。皇帝也只嘗幾個,其餘的賞賜給妃嬪和王公貴族,每人只有一兩個,不過吃個新鮮而已。

【詩中節令】荔枝:南州六月荔枝丹『明月幾時有』(113)

如今吃荔枝,變得簡單了不少,從產地到北方人的手中,也只需要不到一天的時間。朋友愛吃荔枝,把它凍在冰箱裡,再拿出來,真個是“玉潤冰清不受塵,仙衣裁剪絳紗新”,冰涼涼白潤潤。但我卻不喜歡這樣吃,於我來說,冰箱雖然能保住新鮮的味道,卻保不住那一點新鮮的樂趣,荔枝帶給人的快樂,終究還是在這一句“南州六月荔枝丹”。

原標題:《【詩中節令】荔枝:南州六月荔枝丹『明月幾時有』(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