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仔看世界

摘要: 百度、谷歌、微軟等巨頭爭相入局,一場改變AI格局的隱秘拍賣……

作者:Cade Metz,Werid。

烤仔看世界

插圖: NICOLE RIFKIN

2012 年 12 月,Geoff·Hinton 在多倫多市中心搭乘巴士,前往塔霍湖之旅的第一站,這時候,他已經有 7 年沒有坐下來過了。“我上一次坐下來還是 2005 年,”他經常說,“那是一個失誤。”

十幾歲時,他在給媽媽搬一個小型取暖器的時候傷到了背。到了五十多歲的時候,他根本無法坐下來,否則就會有椎間盤滑落的危險,而椎間盤滑落的疼痛將使他臥床數週。所以他不再坐著。他在多倫多大學的辦公室裡用的是一張站立式辦公桌。吃飯的時候,他就在地上放一個小泡沫墊,然後跪在餐桌前,像祭壇上的僧人一樣虔誠。

坐車出行的時候,他得橫躺在後座上。長途旅行的時候,他得坐火車或坐船。他不能坐飛機,至少不能坐商業航空公司的飛機,因為起飛和降落時他都得坐著。“我當時認為自己可能會殘廢,一天也撐不下去。既然這樣,那我不如認真對待它。”他淡淡地補充道,“如果你讓它完全控制你的生活,它其實也不會給你帶來任何問題。”

那年秋天,Hinton 先是躺在大巴車後座從多倫多到了紐約,然後乘火車到了 2700 英里外內華達山脈山頂的加州特拉基,最後又在出租車的後座上躺了一個小時到了南萊克塔霍。此前,他建立了一家新公司。這個公司還有另外兩個人,都是他在大學實驗室的年輕研究生。這個公司不生產任何產品。也不計劃製造產品。網站除了 DNN-research 這個名字外,什麼都沒有,吸引力還沒稀疏的頁面大。64 歲的 Hinton 在學術界似乎很是自在,一頭蓬亂灰髮的他穿著羊毛衫,幽默感十足。在他的兩個學生說服他之前,他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想開一家公司。但當他到達南萊克塔霍時,世界上一些最大的科技公司正在準備競爭來收購他剛成立的創業公司。

他的目的地是山腳下塔霍湖邊的兩家大賭場:哈拉斯娛樂公司和哈維斯塔霍湖酒店所屬的賭場。內華達松樹拔地而起,同樣高聳的這些由玻璃、鋼鐵和石頭建成的酒店大樓也是會議中心,提供了數百個住宿房間、幾十個會議場所和各種各樣的普通餐館。那年 12 月,他們舉辦了一年一度的計算機科學家聚會,當時叫做神經資訊處理系統大會(NIPS),它主要聚焦於人工智慧,透過這個名字便能窺到計算機的未來。Hinton 是一位在倫敦出生的學者,從上世紀 70 年代初開始便在英國、美國的大學裡探索人工智慧的前沿。Hinton 幾乎每年都會到加拿大參加 NIPS 的活動。但這次不同。在他看來,今年的會議似乎是舉行高額拍賣的理想場所。

兩個月前,Hinton 和他的學生們改變了機器看世界的方式。他們建立了一個叫做神經網路的東西,這是一個以大腦中的神經元網路為模型的數學系統,可以識別常見的物體,比如說花、狗和汽車,它的精確度在以前看來簡直是天方夜譚的。但就像 Hinton 和他的學生們展示的那樣,神經網路可以透過分析大量的資料來學習這種非常人性化的技能。他把這稱為“深度學習”,而它有著巨大的潛力。“深度學習”不僅可以改變計算機視覺,從會說話的數字助理到無人駕駛汽車再到藥物發現,它可以改變一切。

神經網路的這一想法可以追溯到 20 世紀 50 年代,但它的運作並沒有像早期先驅們所希望的那樣。甚至到了 21 世紀,大多數研究人員都放棄了這個想法,他們確信這是一個技術死衚衕,並且對 50 年前數學系統可以在某種程度上模仿人腦的這個設想感到困惑。而那些仍在探索這種技術的人在向學術期刊提交研究論文時,往往會把“神經網路”偽裝成其他東西,用不太可能冒犯其他科學家的表達來代替“神經網路”一詞。

Hinton 則是少數相信有朝一日“深度學習”會成功的人之一,他創造的機器不僅能識別物體,還能識別口頭語言,理解自然語言,進行對話,甚至可能解決人類自己無法解決的問題,為探索生物學、醫學、地質學等其他科學提供新的、更精闢的方法。但即便是在他所任職的大學裡,這也是一種古怪的立場,他所以大學一直以來都在拒絕他的請求——聘請另一位可以與他並肩作戰的教授,以便他們可以在這場漫長而曲折的鬥爭中聯手打造出可以自主學習的機器。他覺得大學裡那些人認為“有一個瘋狂的人從事這個工作就夠了。”但是,Hinton 和他的學生們在 2012 年秋天發表了一篇長達 9 頁的論文,論文詳細介紹了他們的突破,並向世界宣佈,神經網路確實像 Hinton 長期以來聲稱的那樣強大。

論文發表幾天後,Hinton 收到了一封來自餘凱的郵件。餘凱是中國科技巨頭百度的人工智慧研究員。表面上來看,Hinton 和餘凱沒有什麼共同點。Hinton 出生於戰後英國的一個上流社會的科學家家庭,他的家庭才能古怪,但也有較大的影響力。他曾在劍橋大學學習,在愛丁堡大學獲得人工智慧博士學位,之後 40 年的大部分時間裡他都擔任計算機科學教授。餘凱比 Hinton 小 30 歲,在中國長大,是一位汽車工程師的兒子,曾在南京和慕尼黑學習,後來到矽谷的一家企業研究實驗室工作。雖然兩人的階層、年齡、文化、語言、地理位置均不同,但他們對神經網路有著共同的信仰。他們最初是在加拿大的一個學術研討會上相識的,研討會是基層工作的一部分,目的是要在整個科學界重振這個幾乎處於休眠狀態的研究領域,並重塑“深度學習”。身材矮小、臉龐圓潤的餘凱是熱心的傳播者之一。當那篇 9 頁長的論文從多倫多大學出現時,餘凱認為百度的智囊團應儘快招募 Hinton。於是,他給百度的一位副總裁發了封郵件介紹了一下 Hinton。這位副總裁則立即開出 1200 萬美元,聘請 Hinton 和他的學生。

有那麼一瞬間,Hinton 和餘凱團隊幾乎就快達成合作了。但 Hinton 按下了暫停鍵。因為最近幾個月,他在其他幾家公司內部也建立起了大大小小的關係,包括百度在美國的兩個競爭對手,這些公司也在給他在多倫多的辦公室打電話,詢問要怎樣才能招募到他和他的學生。

他看到了更廣闊的機會,他問百度在接受他們給出的 1200 萬美元的提議之前,他能不能看一下其他公司的報價。百度同意後,他顛覆了整個局勢。受學生鼓舞,他意識到百度及其競爭對手更願意支付鉅額資金收購一家公司,而非拿出同樣多的錢從學術界招聘幾個新員工,於是他建立了自己的小型創業公司。為表示他們對“深度神經網路”的認可,他將公司命名為 DNNresearch。他還諮詢了一位多倫多的律師,如何讓一家只有三名員工、沒有產品也幾乎沒有歷史的初創公司價值最大化。

在律師看來,Hinton 有兩個選擇。一是聘請一個專業的談判代表,但這可能會激怒那些他希望能夠收購他公司的公司;二是進行拍賣。Hinton 選擇了拍賣。最後,有四家公司參與競拍:百度、Google、Microsoft,還有一家成立兩年的倫敦初創企業 DeepMind,這家公司的創始人之一是年輕神經科學家 Demis Hassabis,那時他還籍籍無名。

拍賣會那周,Google 的工程主管 Alan Eustace 駕著自己的雙引擎飛機駛進塔霍湖南岸附近的機場。他和 Google 最受尊重的工程師 Jeff Dean 與 Hinton 和他的學生們在哈拉斯賭場頂層的餐廳裡共進晚餐,這是一家用一千個紅酒瓶裝飾的牛排店。那天是 Hinton 的 65 歲生日。他站在酒吧桌前,其他人坐在高腳凳上,一起討論著 Google 的野心、這次拍賣會以及他在多倫多的實驗室正在進行的最新研究。對於一同進餐的兩位 Google 員工來說,這次晚餐主要是瞭解一下 Hinton 的兩個學生,因為他們彼此還從未見過面。百度、Microsoft 和 DeepMind 也派代表來塔霍湖參加會議。在競拍開始前,拉開此次競拍序幕的百度研究員餘凱就與多倫多的研究人員召開了會議。但有意思的是,競拍者從未在同一時間出現在同一個地方。因為拍賣會本身是透過電子郵件進行的,大部分競價來自世界其他地方的企業高管,比如加州、倫敦、北京等。Hinton 將每個競拍者的身份隱藏起來,不讓其他人知道。

Hinton 在他下榻的房間哈拉斯酒店 731 號舉辦拍賣會,從房間裡可以看到內華達州的松樹和雪山的山峰。每天他都會為下一輪競價設定一個時間,到了指定的時間,他和他的兩個學生就會聚在他的房間裡,看著他的膝上型電腦上的競價數額。他把膝上型電腦放在倒放的垃圾桶上,垃圾桶放在房間兩張大床床尾的桌子上,這樣 Hinton 就可以站著打字了。

競拍透過 Gmail 來進行,這只是因為 Gmail 是 Hinton 儲存電子郵件賬戶的地方。但據他說,Microsoft 並不喜歡這種安排。在拍賣前幾天,Microsoft 抱怨說,Google 是其最大的競爭對手,也是拍賣中最有可能的競爭對手,透過 Gmail 競拍的話,Google 可以竊聽私人資訊,並以某種方式進行競拍。Hinton 也曾向他的學生們提出這一點,不過他更像是在評論 Google 龐大且不斷增長的力量,而不是在表達一種嚴重的擔憂。最後,Hinton 和 Microsoft都將他們的擔憂擱置一旁,他說“我們非常確信 Google 不會讀取我們的 Gmail 郵件。”

拍賣規則很簡單。每次出價後,四家公司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將購買價格提高至少一百萬美元。以給出最新競價的電子郵件上的時間作為倒計時一小時的開始。一個小時結束後,如果沒有人給出新的競價,拍賣就結束了。DeepMind 用公司股票而非現金競拍,但它畢竟無法與巨頭們競爭,所以很快就退出了。剩下的就是百度、Google 和 Microsoft。隨著競價的不斷攀升,先是到 1500 萬美元,然後到 2000 萬美元,Microsoft 也退出了,但又回來了。當 Hinton 和他的學生們爭論更願意加入哪家公司的時候,每一次的提價都讓他們覺得意義重大。一天午後,當他們望向窗外時,兩架飛機從相反的方向飛過,天空中留下的飛機雲就像一個巨大的 X,而且正好就在一組山峰之上。興奮至極,他們思索著這可能意味著什麼,然後想起 Google 的總部就在一個叫山景城的地方。“這是不是意味著我們應該加入 Google?”Hinton 問道。“還是說我們不應該?”

競價到達 2200 萬美元左右時,Hinton 暫時中止了拍賣,同其中一個競拍者進行了討論,半小時後 Microsoft 又一次退出了。這樣一來,就剩下百度和 Google,隨著時間的推移,兩家公司給出的價格仍然很高。餘凱負責了百度最初階段的競拍,但當價格達到 2400 萬美元時,百度一位高管從北京接手了。

餘凱會時不時來 Hinton 房間瞧瞧,希望至少能知道點拍賣會的走向。殊不知,這就引發了 731 號房間的一個笑劇。在到像塔霍湖這樣的地方旅行時,Hinton 因空氣又冷又稀又幹燥經常會生病。這次旅行,他擔心自己可能會再次生病,而且他也不想讓任何科技行業的人看到他的樣子。“我不想讓他們認為我已經年老體衰,”他說。所以,為了預防生病,他把靠牆摺疊沙發上的墊子拆了下來,鋪在兩張床之間的地板上,把一塊熨衣板和其他一些長長的結實的東西橫放在兩張床空,然後把幾條打溼的毛巾掛在上面。他每天晚上都在這個臨時搭建的遮蓋下呼吸著潮溼的空氣睡覺。但 Hinton 不想讓餘凱看到他的私人加溼室,所以每次餘凱來聊天時,Hinton 都會轉向他的兩個學生,也就是他的三人公司裡除他之外的兩人,讓他們把墊子、熨衣板和溼毛巾拆開藏起來。“副總裁們就是幹這個活兒的。”他告訴他們。

有一次,餘凱沒有帶揹包就離開了房間,Hinton 和他的學生們注意到揹包放在椅子上,他們想是否應該開啟揹包,看看裡面的東西能不能告訴他們百度願意出多高的價格。但他們沒有這麼做,因為他們知道這樣做不對。然而,他們很快就發現百度願意出更高的價格:2500 萬美元、3000 萬美元、3500 萬美元。不可避免的是,下一個出價要到到點前一兩分鐘才到,在拍賣即將結束的時候,延長了拍賣時間。價格攀升得太高了,Hinton 把競價的時間從一個小時縮短到了 30 分鐘。競價迅速攀升到 4000 萬美元、4100 萬美元、4200 萬美元、4300 萬美元。“感覺就像我們在拍電影一樣。”他說。一天晚上,接近午夜時分,當價格達到 4400 萬美元時,他又暫停了競價。他需要睡一覺。

第二天,在恢復競價約 30 分鐘前,Hinton 發了一封電子郵件,稱將推遲競拍開始時間。大約一個小時後,他又發了一封。拍賣結束了。Hinton 在晚上某個時刻就已經決定將公司賣給 Google,不再繼續推高價格了。他給百度的郵件中說,公司傳送的任何其他資訊都會轉發給他的新僱主,不過他沒有說那是誰。

新的競爭開始了

他後來承認,這是他一直想要的。就連餘凱也猜到,Hinton 最終會選擇 Google,或者至少是另一家美國公司。畢竟他的背不好,這讓他無法前往中國。既然如此,餘凱也很滿意百度在競拍者中佔據了一席之地。他相信,這段經歷幫助他的上級看到了他眼中的世界。透過將百度的美國競爭對手逼到極限,公司的智囊團已經意識到深度學習在未來幾年的重要性。

Hinton 停止了拍賣,因為對他來說,為他的研究找到合適的歸宿,比獲得最高價格更重要。當他告訴 Google 的競拍者他在 4400 萬美元停止拍賣時,他們以為他是在開玩笑:他不可能放棄那些還未到手的美元。他並沒有開玩笑,他的學生也和他想得一樣。他們是學者,不是企業家,相對其他任何事情,他們更忠於自己的想法。

Hinton 並沒有意識到他們的想法會被證明是多麼有價值。沒有人意識到。深度學習的興起標誌著數字技術構建方式的根本轉變。工程師們並沒有細化定義機器應該如何行為,也沒有一次只制定一條規則、只寫一行程式碼,而是開始構建機器,它們能從未被完全理解的海量資料中學習並應用。結果,一種新的計算方式出現了,它不僅比以前的任何計算方式更強大,也更加神秘和不可預測。事實證明,它超人類的能力也被人性的弱點所影響。當 Google 和其他科技巨頭採用這項技術時,沒有人意識到它正在學習那些來自構建它的研究人員的偏見。

Hinton 在塔霍湖的拍賣會以及 NIPS 會議結束後,餘凱登上了飛往北京的飛機。他在飛機上遇到了另一位中國研究員鄧力,他作為 Microsoft 的員工,在拍賣會上也起到了一定作用。餘凱和鄧力因人工智慧會議和研討會已認識多年。他們在飛往亞洲的長途飛機上坐在了相鄰的座位。由於競拍者一直保持匿名,兩人都不太清楚哪些公司參與了拍賣。他們站在機艙後面,花了幾個小時討論深度學習的崛起。但他們也因為上司的限制,不能透露自己參與拍賣的情況。所以他們在這個問題上繞圈子,試圖在不洩露自己秘密的情況下了解對方所知道的事情。雖然他們沒有直接說出來,但兩人都知道新的競爭已經開始了,因為這次拍賣就像一把發令槍。他們的公司不得不迴應 Google 的大動作。這是一場全球軍備競賽的開始,並將以幾年前看來荒謬的方式迅速升級。

起初,只有一小部分科學家參與了這場競賽,他們主要來自 Hinton 拍賣會上競價的四家公司,而這場競賽讓他們的工作成為了科技行業的焦點。DeepMind 這家默默無聞的倫敦創業公司,在聯合創始人 Demis Hassabis 無限野心的推動下,會成長為十年來最著名、最有影響力的人工智慧實驗室,並打造出能夠達到人工通用智慧的機器,這種機器應用範圍廣泛,適應性強,還具備仿人思維。可 Hinton 和 Hassabis 對這一目標的有效性產生了分歧。由於 Google 在 2004 年 1 月收購了 DeepMind,所以,這一年他們便開始在同一家母公司的保護傘下進行研究工作。

最終,Facebook 和一家叫做 OpenAI 的初創公司也加入了競爭,後者透過主要投資與 Microsoft 結緣。所有這些玩家之間的競爭極大地加快人工智慧的進步,會說話的數字助理、無人駕駛汽車、智慧機器人、自動化醫療、 自動化戰爭和監控也都取得了巨大進步,而這遠遠超出了 Hinton 和他的學生的意圖。

Hinton 退掉了 731 號房間,登上了回多倫多的長途火車——他仍然沒辦法坐下來。五年後,當被問及當時競拍的公司有哪些時,他以自己的方式回答了這個問題。他說,“我簽了合同,內容是我永遠不會透露我們和誰談過。我和 Microsoft 簽了一份,和百度簽了一份,和 Google 簽了一份。”他拒絕提及 DeepMind,這也就意味著參與拍賣的人從來沒能全面瞭解都有誰曾和他們為了計算機的未來而競拍,而謎底現在才揭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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