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千年來被中國人津津樂道的飯局,卻無一人喝醉

中國古代,有很多著名的飯局。

一頓飯下來,有的人官沒了;有的人頭沒了。

然而,一場沒發生任何意外,甚至連一個喝醉了的都沒有的飯局,卻最被人津津樂道。

那就是鴻門宴。

幾千年來被中國人津津樂道的飯局,卻無一人喝醉

那時,入冬,才是一年的開始。

公元前206年就是從十月開始的。就在項羽和秦軍主力鏖戰於鉅鹿時,劉邦已經到達霸上,接受了秦王子嬰的投降,按照他們的約定:先入關中者為王。

坑殺了二十萬秦軍之後,項羽到了函谷關,才知道劉邦這一訊息,立刻派猛將英布攻破劉邦的防守,率四十萬大軍長驅直入,駐紮到新豐鴻門。

要打,還是要和?項羽說了算。劉邦手上倒也有二十萬人馬,但對於項羽來說,似乎不在話下。

鴻門,和霸上,相距四十里,按今天的計量方式,差不多33。4華里,不小心就會擦槍走火,反秦聯軍的內卷一觸即發。

給項羽火上澆油的,有兩個人,最重要的一位,是范增。

范增是居鄛人,屬於今天的安徽桐城,他在歷史舞臺出場的時候,已經七十歲了。

按照史書上的說法,七十歲之前,范增只是在家研究奇計,屬於骨灰宅,差點宅成骨灰。

秦末大起義時,范增去投奔項梁,古稀之年還要從軍,實屬難得。

一個人身體裡都已經沒有別的慾望時,依然有實現自我價值的慾望。

范增勸項羽,一定要置劉邦於死地,因為,劉邦變了。

當初的劉邦,貪財而又好色。現今入關,卻不搜取財物,不寵幸女色,此其志不在小。

一個身體裡充滿慾望的人,能夠剋制住自己最本能的慾望,這說明,他想實現的自我價值,超越本能。

范增還找人去看風水,發現劉邦那邊的雲氣是五彩的,還顯示出龍虎的形狀,這是天子之氣。

項羽信了范增,也信了劉邦帳下的左司馬曹無傷。

這場鴻門宴中,曹無傷就像一個謎。

鴻門宴的開頭、轉折和結尾都和一個人物有關,就是曹無傷。

曹無傷,總共在史書上就出現了三次:告密、被出賣、被殺。看起來像一個群眾演員,甚至連人都不用來,前面是畫外音,然後被人提到,接著就變成了遺像。

然而,這個家喻戶曉的故事中,曹無傷是一條隱形線索。

曹無傷是劉邦帳下的左司馬。聽起來,官職很大,但劉邦部]隊沿用的官職更多的是參照了秦制,如追隨劉邦起兵的幾個親信:樊噲、曹參等人均是由七大夫而五大夫,繼而為執帛或執圭。所以說,曹無傷的左司馬級別,相當於一個師級參謀。

《史記高祖本紀》中有這麼一句話,在劉邦剛起兵的時候,“沛公左司馬得泗川守壯殺之。”抓到並殺了泗川守壯。泗川守壯相當於現在的一個軍分割槽司令員,所以這有可能是曹無傷之前所立下的最大功勞。

有人說,立此功的人不一定是曹無傷,《史記會注考證》引周壽昌曰:“沛公此時左司馬尚有孔聚、陳賀、唐厲、不止曹無傷一人。《功臣表》可證。”

但是,如果是其他人,也許就直接寫名字了,正是因為是曹無傷,後來犯錯誤了,早期立下的功也要儘量淡化一下,所以才只提左司馬,不提曹無傷。

這也是劉邦起義早期,滅掉的,最高級別的秦朝的官員,所以,若這事是曹無傷乾的,他立的功不小。

為何他要背叛劉邦呢?其實,曹無傷給項羽帶的這話,是在一種危機狀況下,自我保全的本能反應。

曹無傷只是告訴項羽,“沛公欲王關中,使子嬰為相,珍寶盡有之。”

劉邦要當關中王,這是真,但地球人都知道,珍寶盡有之,則為假。至於拜子嬰為相,劉邦就算有這樣的想法,恐怕也是高度機密,到不了曹無傷這裡。

《史記》上說曹無傷“欲以求封”,就更主觀了,除非是項羽瘋了。

世界上從來都不缺聰明人,但很多聰明人,往往沒有好的結局。聰明人太知道趨利避害,本以為可以左右逢源,所以在最關鍵的時刻選擇騎牆,但他不知道,當牆兩邊勢不兩立時,最先推倒的,就是中間的牆。

騎牆的人,是最早摔死的人。

項伯也是一個聰明人,但他至少夠朋友,在他心裡,有一個“義”字。

得知項羽即將開戰,他連夜去劉邦的軍隊中,尋找一位故人。

正值十二月的嚴寒,關中的夜風冷如刀割。項伯卻一刻也不敢放緩馬的速度,他知道,自己若去得慢了點,這位故人就沒了命。

故人就是張良,曾經,他們一同浪跡天涯。

對張良,項伯是非常敬重的,這名白衣公子傾盡家財刺殺秦王的故事在江湖流傳,博浪沙的大力士像荊軻一樣成為那個時代的傳奇。有一次,項伯殺了人,被張良相救,那時,項伯就想,將來有機會,一定要報答張良的恩情。

現在,機會來了。

項伯這麼做,並非對項羽的背叛。

因為此時的張良,名義上並非劉邦的人,而是韓王的相,受韓王之命幫助劉邦。

因此,對項伯來說,救張良,既符合道義,也不違背原則。他只是要告訴張良,快跑,別跟劉邦死在一起。

只是,張良一句話就把項伯噎住了:“臣為韓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義,不可不語。”

跑,還是不跑,張良沒有給項伯明確答覆,但是,不管怎樣,都一定要告訴劉邦。

項伯也許會著急,但也許會更佩服張良,他知道,“義”有多麼重要,當年為了“義”,張良可以救項伯的命;現在,為了“義”,張良甚至都能自己的命先放一邊。

項伯默許了張良的做法,也是為了“義”。

張良見到劉邦,劉邦就問了兩個“為之奈何?”

第一個“為之奈何?”是為啥會這樣?第二個“為之奈何?”是怎麼辦?

張良說,只有一個辦法,馬上對項伯表決心。

劉邦又問你和項伯啥關係,張良簡單一介紹,劉邦瞬間就明白了。

江湖情誼。

同是在江湖上闖蕩過多年的人,劉邦迅速切換到了江湖模式。

比如,人要以兄弟相稱,什麼沛公、劉將軍、項左尹……太見外了,要稱兄弟。

誰是兄?誰是弟?劉邦參照的不是自己和項伯的年齡,而是得知項伯比張良大,就直接說,你哥就是我哥,我也跟著你叫大哥。

項伯被請進來之後,劉邦先是斟滿酒敬大哥,然後要和項伯結為兒女親家。他知道,

只有這樣,才能從江湖上的兄弟,到連在一起的血緣姻親,迅速建立信任。

項伯的想法應該沒有那麼複雜:這個從年齡和能力上都能做我大哥的人,不光管我叫大哥,還這樣對我,實在是局氣。

這時,劉邦才開始對項伯說心裡話:“大哥,親家,您得給項羽將軍說一下,我先進關中,是幫你們守著這塊地呢,不敢動分毫。”

項伯相信了,只提了一個要求,既然如此,明天早晨能否親自來向項羽道歉。

劉邦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江湖就是這樣,要想讓你信任我,我就得充分信任你,你既然能救我的命,我就可以把命交給你。

項羽見到了滿面寒霜的項伯,就放棄了和劉邦決一死戰的念頭。

項伯還是用“義”來說服項羽:“沛公不先破關中,公豈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擊之,不義也,不如因善遇之。”

項伯說的很有道理,秦朝剛剛被推翻,劉邦拿下關中立了大功,項羽不承認當初的約定就罷了,上來就開戰,明顯背信棄義。另外,既然劉邦已經表態,稱自己只是代為管理一下關中,馬上交還,就沒有動武的必要。

還有最關鍵的一點:

從實力上,項羽兵力大於劉邦,但真拼起來,恐怕殺敵一千,也得自損八百。

何必如此呢?

果然,第二天的鴻門宴,劉邦和項羽一見面,就已經和好了。

劉邦的話,每一個字都說到了點子上:“臣與將軍戮力而攻秦,將軍戰河北,臣戰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關破秦,得復見將軍於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將軍與臣有隙。”

這段話堪稱公關宣告的模板,既闡明瞭立場,又肯定了項羽的功績,順便凡爾賽了一下自己

:咱們是一夥的,一塊攻秦。沒想到哥們我先入關了一步,這才在這裡見到將軍,最後,把責任推到小人身上。

項羽還跟著附和,上來就把曹無傷賣了:“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不然,籍何以生此?”

項羽倒是沒有把范增兜出來,但范增在一旁一定窩火極了。

不光是項羽沒有采納他的建議,而且,他也成了劉邦言語中的“小人”。

工作談完了,開始吃飯。

《史記》中,司馬遷非常詳細的交代了這場宴會的座次:“項王、項伯東向坐,亞父南向坐,沛公北向坐,張良西向侍。”

顧炎武在《日知錄》中旁徵博引地證明:“古人之坐以東向為尊……即交際之禮亦賓東向而主人西向。”按這個座次,成了張良請項羽吃飯,讓劉邦作陪,肯定不對。

歷史學家余英時做了一些考據後,認為在秦漢宴會東西南北四向皆涉及的場合中,東向最尊,項羽和項伯坐,南向次尊,亞父范增坐。擁有爭議的是西向和北向,余英時認為西向為“等禮相亢”的朋友地位,張良,韓王相,北向為最卑的臣位,劉邦。所以劉邦北向坐是表示臣服的意思。

不管哪個最正確,都透露出:

項羽並沒有尊重劉邦這個客人,而是把劉邦當成了自己的下屬,只要你這麼坐,就認可了大家的不平等關係。

劉邦就這麼坐了,心甘情願。別說坐北向的位置,就是坐桌子上,也行。

這是劉邦吃得最忐忑的一頓飯。他也許預料到了項羽能夠放他一馬,但確實沒有想到,范增依然要置他於死地。

多次舉玉玦的范增,暗示項羽要下決心殺劉邦,幸好項羽“默然不應”。

就當前的形勢,項羽沒必要,也不能夠和劉邦開戰。另外,

劉邦都主動來謝罪,項羽再動手把他殺了?還有誰相信項羽?還有誰願意跟隨項羽?

此時的項羽,是諸侯軍聯盟的老大,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范增是老二,相對來說,老大更需要維護自己的形象,殺雞儆猴可以,連猴都殺了,肯定是雞飛蛋打。老二隻需要考慮利益得失就可以了,可以不擇手段,潛在的對手,殺了,至少沒有壞處。

老大揹著包袱,老二隻需要報復。

范增未經項羽同意,就去找項莊幫忙。

這麼做,更不妥。項羽決定不做的事,范增非要做,還讓項家人做,話說那麼狠:“不把劉邦殺了,你們這班人都將成為人家的俘虜。”雖然這句話後來成為了事實,但當時除了范增自己,誰也不信,此時的劉邦也不會信。

劉邦還不得仰天長嘆:我連關中王都當不上,關中拱手相讓了,還俘獲項羽?

也就是項莊,沒有什麼頭腦,一聽范增這麼一說,就答應了,只是,項伯再次出現,也拔劍起舞,一次次化解劉邦面前的兇險。

救人,終歸要救到底。在項伯看來,天下是誰的,並不重要,但劉邦管我叫大哥,他就是我的人。要殺我的人,我就要擋著。

如果司馬遷描寫的鴻門宴是真實的,此時,項羽也非常清楚項莊和項伯在幹什麼,只是也不知道如何收場。

他有破釜沉舟的決心,卻沒有揹負惡名的勇氣。

張良出去找到了樊噲。

原本,樊噲是沒有資格在帳內吃飯的,聽說自己的連襟劉邦遇到危險,二話沒說,拿著盾牌,就撞入帳中,那些交戟的衛士被他撞倒一片,多米諾骨牌一樣紛紛倒下。

樊噲睜圓眼睛怒視項羽,頭髮根根豎起,兩邊眼角都要睜裂了。

項羽也嚇一跳,把劍按住“客何為者?”

“這是沛公的參乘,貼身護衛。”張良說。

或許是樊噲身上,有項羽覺得和自己相似的地方。不管是勇敢還是力量,都讓項羽讚歎,項羽賜酒給樊噲,還賞一個生的大豬肘子。

古人是很吝惜筆墨的,一場宴席,吃的什麼,都沒有寫。從這個生的大豬肘子可以推斷,整個鴻門宴,燒烤,火鍋……都有可能。

只是,樊噲吃的是刺身。他把豬肘子放在盾牌上,用劍切著生吃。

樊噲講了一堆大道理,項羽並沒有迴應。這些話項羽都明白,你說的對,我都不反對,但我也不想當著這麼多人給你點贊,只是說:“坐!”

樊噲跟著張良坐了一會兒,沛公起身上廁所,順便把樊噲叫了出來,問樊噲怎麼辦。

樊噲曰:“如今人方為刀俎,我方為魚肉,何辭為!”

於是,劉邦尿遁了。

魚肉,是沒有必要和刀和案板打招呼的。

其實,在劉邦上廁所的這個功夫,參加鴻門宴的人也都知道發生了什麼。

那段時間,宴席上的氣氛肯定古怪而尷尬。項羽明知劉邦大機率要逃跑,也只是派自己的一個都尉出去看看,而沒有派人追。

原本,項羽就不想殺劉邦。至少不想讓劉邦這一天死在自己手裡。

負責善後的張良,帶了兩份禮品,給項羽一雙玉璧;給范增一雙玉斗。玉璧項羽收了,玉斗讓范增給砍了。

當著眾人的面,范增大發雷霆:“唉!豎子不足與謀。奪項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屬今為之虜矣。”

范增是對項羽忠心,但這樣的舉動,也實在太不給項羽面子,難怪項羽不聽范增的。

一個人有本事不容易,能把本事施展出來,更不容易,尤其是你在說了不算的時候,要讓說了算的人相信你,需要更大的本事。

范增後來被離間,也不是沒有自身理由。

鴻門宴,已經兩千多年了。

兩千多年以來,又發生過許多次的鴻門宴。但沒有哪次鴻門宴能吃出一個王朝的江山。

這場鴻門宴中,還有很多連桌也上不了的人,也影響了後面的歷史。比方說項羽派去看看劉邦上廁所的那個都尉,就是後來為劉邦屢出奇計的陳平;比如項羽身邊的一個郎中,就是即將幫劉邦打下多半江山,讓項羽陷入十面埋伏的韓信。

他們只是這場宴席的看客,卻形成了風雲際會的歷史交織。

歷史,就是一場場宴席,一個個粉墨登場,一個個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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