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米七六
01
大唐則天皇后垂拱二年(686年),太后武則天大權在握,
威振天下
。
唐高宗李淵的女兒千金公主,巴結武則天,給她送去一個名叫馮小寶的精壯青年,傳說小寶“器物偉岸”,太后非常喜歡。
為掩人耳目,武太后讓小寶剃髮為僧,又讓他攀上
名族
薛氏,改名叫薛懷義,主持白馬寺,出入禁中,深得武太后寵愛。
小人得勢,不可一世。
薛懷義帶著十幾個宦官,一大批隨從,騎著御馬在洛陽城橫行霸道。
碰上道士就是一頓痛毆,把頭髮剃光才讓走;有人衝撞了,鞭子棍子一起上,丟在一邊不理死活。
很多大臣都跪著迎送薛懷義,武三思等武家新貴見了,也都畢恭畢敬,有如僕人——薛懷義理都不理這些人。
那天在南衙門,宰相辦公點,薛懷義碰上了左宰相蘇良嗣。
薛懷義囂張慣了,依舊鼻孔朝天,昂首無禮。
蘇良嗣有名的臭臉。
蘇良嗣大怒,大聲喝令左右:“給我拿下!”
武士們上前,拉下馬,蘇宰相說:給我打耳光。
大家本來就討厭和尚狗仗人勢,這一回更是手下不留情,連著幾十個巴掌,打得滿嘴是血。
蘇良嗣這才罵道:給我滾!
薛懷義一肚子苦水,跑去武太后面前哭訴:太后你要替我做主喲!
武則天說:“師傅喲,你以後就從北門出入,南衙門是宰相地盤,你不要去找事。”
“武后聞之,戒曰:‘第出入北門,彼南衙宰相行來,毋犯之。’”(《新唐書·蘇良嗣傳》)
白白讓蘇良嗣打了一場。
這個蘇良嗣骨頭夠硬,原則夠強。
關鍵武太后的態度也很有意思,床上功夫好,並不代表可以在外面無法無天嘛!
一是一,二是二。
02
蘇老頭這麼大膽,有基因遺傳,有資歷後盾。
他的老爸叫蘇世長,大唐開國元勳,以敢講真話出名。
他和唐高祖李淵打獵歸來,李淵把獵物展覽開來,得意洋洋地問大家:“今天玩
的
過癮吧?”
老蘇說:“不夠過癮,陛下打獵不辦公,還沒一百天呢!”
李淵不高興:“你是不是又要發神經?”
老蘇答:“於小臣,是有些狂,於陛下,是忠心耿耿。”
就是要勸李淵少打獵。
蘇良嗣明顯繼承了老爺子的硬骨頭,因為老爸的恩蔭,良嗣進入仕途,擔任高宗皇帝第三子李哲的司馬。
這個李哲就是後來的唐中宗李顯,當時是周王。
李哲懦弱而荒唐,經常搞點出格的事,蘇良嗣把住原則,不讓他越位,搞得年青的李哲很怕他,王府中的其他幕僚,也被他訓練得中規中矩,不敢越雷池一步。
皇帝兒子的身邊人都管得住,高宗很高興,這個蘇良嗣本事不小,提拔為洛州長史,到地方去歷練歷練。
這
時侯
的蘇良嗣已經五十多歲了,在貞觀朝默默無聞地活到鬍子都白了,這才顯點山露點水,大唐人才太多,要出人頭地,真的不簡單。
高宗永淳年間(682年),蘇良嗣這
顆老槐樹
已七十多了,還在地方任荊州長史,出了一件事,讓皇帝皇后,當時並稱“二聖”記住了老蘇。
高宗派了一批宦官乘船沿著長江採集竹子,什麼湘妃竹、四方竹,越奇怪越少見越好。
這些宦官頂著皇帝旨意,當然特別嘚瑟,假公濟私,收取地方官的錢,動不動發脾氣,罵人打人,搞得地方雞犬不寧,官民都很有怨氣。
蘇良嗣不管他是奉了什麼旨,把這一批人連船都扣下,拘押起來。
給高宗寫奏章:“為了搞到奇珍異寶,不惜騷擾地方,這個恐怕不是聖人愛民的樣子吧?加上小人作威作福,將大大損害了陛下的聲譽哦!”
高宗對武后說:“都是我約束不嚴,真的招來良嗣的怪罪!”
立即親手給良嗣回信,表揚他;把竹子全部沉江裡去,人撤回京城。
這麼敢作為,有擔當的官員,無疑給留心人才的武則天留下深刻的印象。
同年,提拔為雍州長史。
雍州是長安所在,京畿重地,這個地方長史,已經是位列帝國前邊的重要人物。
03
其時,關中平原漸漸支撐不了帝都越來越龐大的人口壓力,連皇帝皇后都經常到洛陽去搞吃的。
蘇良嗣上任時正值關中饑饉,遍地盜賊,民不聊生。
老蘇不辱使命,霹靂手段嚴厲打擊犯罪,所有案件,三天內一定告破,果然穩定住局面,人稱神明。
行政能力很強,辦事效率奇高,皇帝皇后對他很滿意。
高宗去世,武太后臨朝稱治,立即提拔蘇良嗣為工部侍郎,接著拜為宰相之一,留守西京。
大臣裴匪舒,特別會做生意,滿腦子經濟賬。
當年名將劉仁軌當上宰相,老裴給高宗皇帝提了個建議:“皇家宮苑中養著那麼多馬,每一年單單賣馬糞就有二十萬緡的收入嘛!”
高宗問仁軌:“你怎麼看?”
仁軌不鹹不淡地說:“利潤是很豐厚,只怕後世人說唐家賣馬糞,不好聽。”這事情黃了。
這一回蘇良嗣到長安西京,老裴又來出主意:“皇宮內大
園子裡
花果蔬菜,每一年是一大筆收入嘛!”
蘇良嗣開始講故事了:“春秋時,公儀休當魯國宰相,回到家看老婆在織布,很惱火,把老婆趕走,織布機燒了;家裡種的葵菜好吃,把園葵拔掉!為什麼呢?我拿國家工資了,還去和織女、園丁搶飯吃?搞副業?”
大帽子話這麼講:國不與民爭利。
教訓裴匪舒:“你聽說過萬乘之主賣蔬菜嗎?”
老裴碰了一鼻子灰,走了。
本來傳統就重農輕商,商人,在儒家的眼裡,就是猥瑣的代名詞。
04
傳統士大夫以為,合格的宰相,大事情大方向要把握好,小事情小利益,不要計較,這叫識大體。
第二要知人善任,給國家選拔推舉合格人才,畢竟每朝每代,官員的能力和道德,決定了吏治的成功與否。
蘇良嗣在雍州任長史時,碰上個小官縣尉,叫韋安石,聊了幾次,又派了些任務讓小韋處理,幹得特別漂亮。
老蘇大為驚歎:這人是個大材!
老蘇任宰相,立即向武則天大力推薦韋安石:“大材要大用。怎麼能一直在州、縣間轉來轉去,不更上一層樓呢?”
小韋進入中央,後來在武后、中宗四次任宰相,被官員們評為“真宰相”。
當宰相第三點
肚量
了大,俗話說:宰相肚裡能撐船嘛!
恩蔭子弟的特點是人比較大氣,見識廣,老蘇出身高貴嘛,從小就在皇家圈子裡混,皇上的二弟小時候還和我們一起偷桃子!沒有窮酸氣,沒有鄉下味。
老蘇任洛州長史,連襟出了事,牽連到他,調到邊遠州去任職。
老丈人家很不好意思,連連道歉。
老蘇笑了:“我平級調動,和你們有什麼關係?”
但這種恩蔭子弟也有個毛病,他們不是考取進士進入仕途,當然讀書不夠多,常被書蟲們笑話。
蘇良嗣沒跳過這個坑。
荊州任職,見到一座“河東祠”,唐代河東即現在的山西。
老蘇覺得長江、漢水一代,怎麼會有河東祠,一定是搞錯了,就把這祠改名了。
其實是隋初有個依附於大隋的西梁王朝,是蕭梁後人,當時的皇帝為了紀念封為“河東王”的哥哥,建起的祠堂。
老蘇這
一搞
,就露出馬腳,讓一眾皓首窮經的儒生,一臉鄙夷。
05
蘇良嗣在青史上粉墨登場,大部分都是他七十多歲的事,蘇老一直上班到八十多歲還沒退休,估計是精力旺盛,能力特別受武則天欣賞。
不過,畢竟歲月不饒人。
垂拱年間,過了八十的蘇良嗣調回洛陽。
天授元年(690年),武則天加快了稱帝的腳步,一大批酷吏橫行朝堂,李唐宗室子弟被殺眾多,大批官員入獄、流放、抄家、殺頭,官員人人自危,朝不保夕。
右相韋方質,被誣陷。
他和蘇良嗣本來不和睦,乾脆反咬一口,說蘇老和自己是同謀。
再硬的漢子,也有軟的時候。
蘇老已經八十五歲了,受不了這樣的壓力,在朝堂上一急一驚,當場暈倒,急忙讓人送回家去,當晚就掛掉了。
武則天給了很高的榮譽,贈益州大都督。
同年九月,武太后正式稱皇帝,改大唐為大周。
該來的還是要來。
蘇良嗣的兒子被酷吏們搞倒,流放嶺南而死,蘇家被抄家,良嗣的爵位什麼的,都剝奪了。
等到唐中宗復辟,再恢復榮譽,沉冤昭雪。
後來人們給大唐的宰相們品評能力,蘇良嗣是“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