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生情不老

她老了,歲月無情地帶走了她許多記憶;我也年過五旬,踏上了奔六的旅程。她師範畢業即為人師,教過小學、初中、高中,桃李遍佈天下;我們於高中時期有緣相遇。雖然個頭高出她不止一點,但終歸只是她名不見經傳的普通門生。四十年風雨,吹走淹沒的不止一點兩點,想抓抓不住,想刻意也不可能。昨天葉紅髮來的一句話,讓我眼底溼潤,心裡集中好幾種滋味。

葉紅是她女兒,我的同窗。她是我們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她叫魏積純。我記住她是肯定,她記不住我是自然,畢竟我只是她記憶大海里的那麼一個小小水滴。更何況當時我對她基本是遠離,就連葉紅我們也少有交集,不是不喜歡,是害怕。她抓早戀抓得厲害,火眼晶晶,往往星星之火,未等燎原就被她發現,生生掐滅於搖籃裡。

少有人知道,我那時似一隻落魄的“鳳凰”(請允許我借用這個詞),至少當時我自己是這麼認為。我小學攬括了全部第一,獎狀本子拿得不喜不愛,隨便參加個競賽都能拿個獎品。平時吊兒郎當老師拿我沒辦法,私下議論是不是“神童下凡”?現在回想起來,自己就是那麼一點小聰明,實時用在了兩門課程上。進入初三,我遭當頭一棒,英語競賽吃了個寡雞蛋。我是在自己村裡上的小學和初一初二,有個民辦老師十七八歲,自己搞不懂ABC,英語課上我們基本上“打三棒鼓”,她也只顧戀愛懶得管我們。雖然初中我也曾經語文、政治、化學考過單科年級第一,最後英語考了個“6”分,錄到了五中。原本我心裡的目標是中專,想盡快脫離農村,參加工作,拯救瀕臨破碎的家庭。為了備戰中考,我晚自習後煤油燈下挑燈夜戰。我自小體弱多病,過度消耗,營養供應不上,考試之前住進了醫院。語文考場昏謎,試卷還沒做完。結果不僅中專落榜,連一中都沒希望。萬念俱灰,一蹶不振,我失去了奮鬥的動力,誰惹我就想跟誰作對,發洩心中的苦悶。

其實高中時期我也有幾朵記憶的浪花值得分享。一個是化學老師陳校奎(名字不一定準確),教導處副主任。很嚴厲,同學們都怕他。我反正對誰都無所謂,上課照例打瞌睡。他課上我在睡,聽見點名,嗖地條件反射站起,只為極力掩蓋自己瞌睡的事實。他教鞭逐個點向鉀鈉鈣鎂,我一一正確作答。他遲疑了一下,“坐下”。著實嚇了我一身冷汗,幸虧我的初中功底牢固。可這次的僥倖,並沒有讓我徹底安生,他盯著我不止一個學期。幾次早上抓到我在睡懶覺,我就謊稱腦殼痛。後來他拿了一篇胡楊頌的文章給我看,還有一篇用生命撰寫醫典的報告文學,要我寫讀後感,要我讀報課時間帶領大家學習。現在回想,那是對我恨鐵不成鋼的無私關愛,完全在替代一個班主任的具體職責。還有張志誠老師,教我數學,我並不知道他欣賞我,只知道他喜歡嚴欽紅,萬菊香等人。一次奧數比賽,他點名要我參加。奧數是什麼我都不知道,也就沒有當回事。考試過程中一個分解因式的題目我做不出來,就放下試卷走出了考場。正在外面玩得有勁被他發現,他笑眯眯地走攏來,問我考得怎麼樣?我說一個題目分解因式做不出來,就出來了。他怒火萬丈,大發雷霆:“你以為你上了天,因式分解,不只你做不出來,好多老師都做不出來,今後考試,如果我發現你提前交卷,你小心就是!”丟下這句狠話他就氣憤地走了。最後完全把我打入“死牢”的是另一個姓張的數學老師。一個冪指數函式的題他講錯了,全班只有我一個人做對。他不想更正,他認為我冒犯了他的尊嚴,挑戰了他的知識底線,從此不再看我的數學作業,讓我完全喪失了學習的興趣。

對於魏老師,我是畏。明顯感覺她是慈母一樣的關愛,我心裡不想和她作對,我就躲,儘量不和她打照面。那個時候我的家庭已經崩潰。我心疼我的母親,一心牽掛,上課下課都是她的身影。我想回去幫她,她卻堅定要我讀書。記得有個中午我偷偷地跑回家了一趟,下午趕回學校讀報課已上,剛好和魏老師撞了個正懷。您喊住我,問我做什麼去了?那一刻我額頭冒汗,腦殼飛旋。我思考怎麼回答,很奇怪,一種直覺:不撒謊。“回去了。”“還想吃奶?”瞬間我的眼淚奔湧而出,這是我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流淚。我哪有這樣的福氣,我們被父親拋棄,母親用血肉在拉扯我們,連生活費都沒有著落。您見狀沉默了,“進去吧!”這件事讓我一直記到今天。第一次讓我洞見了您嚴厲外表下的慈母胸懷。

昨天葉紅髮來資訊,問您是否還記得我?您說:“個子小小的,文文靜靜,總愛穿件白襯衫,洗得乾乾淨淨。”眼眶頃刻溼潤。很感激您還存有這麼清晰的影像,我幸福滿滿地。您還那麼認真地閱讀我的習作,作出點評:“作品樸實細膩,做農村工作,有生活有眼光,記錄農村工作,挺不錯的。”親切的話語又響在耳邊,我何其有幸,三十六年後,我又做了一次您的學生。謝謝您,還有我親愛的同學——葉紅,人世間的真情不是每個人都能沐浴,我會記住這點點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