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政任性、北伐皆敗,士人的精神境界有多高,治國就有多無能

一、士族在治國平天下方面的表現

前面介紹了東晉士族的精神寄託是莊子意境,介紹了士族在寄情山水,在文學藝術上的表現,又對士人在日常行止上的幾個案例做了解析。

但是,士人終歸是士人,他們的瀟灑風度,最應該體現在執政上,在這方面他們的表現如何呢?

歷代對此的總體評價是偏向於否定的,歸結起來,至少有以下幾點:

(1)驕縱、無能。

(2)沒有家國情懷、沒有社會責任感,對百姓貪殘。

(3)對北伐的態度和作為,真情少,作秀多。

總之,東晉士人在文學藝術和行為藝術上的灑脫精神,極少能體現在治國平天下上。

執政任性、北伐皆敗,士人的精神境界有多高,治國就有多無能

1、執政方面的驕縱與無能:

公元339年,王導、庾亮謝世以後,新一代東晉士人紛紛上位,在政壇上一展英姿。

這可算是最典型一代東晉士人的集體表演,可惜的是,除了桓溫以外,統統不及格:

先有褚裒面對大好形勢,戰敗,羞憤自殺;殷浩北伐,兩戰皆北;謝尙是其中重要的責任人。荀羨、諸葛攸、謝萬,丟掉了桓溫二次北伐的成果。

劉惔、王濛,號稱東晉頂級名士,除了躲在後面說風涼話,沒幹實事。

其中所反映的名士們的驕縱與無能,可以拿謝萬和王徽之的案例詳細分析一下。

(1)謝萬的日常與戰場的作為。

謝萬是謝安的弟弟,當時名士,愛談老莊,似乎也頗為學到幾番不動心的風範:

在一次歡送支道林的聚會上,與蔡系(蔡謨的兒子)爭座位,被蔡系推下座椅,不惱不怒,事後不追究。

謝萬成日搖著個扇子,坐著個肩輿,四處臧否人物,連他老丈人王述都不放在眼裡。

王述升任揚州刺史以後,謝萬坐著肩輿跑過去說:人家都說您是個呆子,您確實是個呆子。王述只好自辯說,我只是大器晚成罷了。

謝萬著作《八賢論》,說隱居比出仕就是高。

結果他們在官場的哥哥謝尙、謝奕先後去世,謝家需要有人頂替,謝安謙讓弟弟,於是謝萬還是去做了豫州刺史。

到任以後,成日妄自矜高。謝安勸他多接觸將士,他召集眾將聚會,手板往下一掃說:

諸位皆是勁卒。

引得眾人對他恨之入骨。

【注:在兩晉,軍人受到嚴重歧視,謝萬誇軍人是“勁卒”,就好比現代誇大學生是“好勞力”的感覺差不多。】

朝廷讓他帥軍從中路援助洛陽,結果東路主將荀羨因病退兵,他以為是北方的燕軍勢大,便不戰自退,引起軍隊驚潰。

將士們想乘機殺掉他,後來還是看在謝安的面子上,讓他跑掉了。回來後被朝廷廢為庶人。

執政任性、北伐皆敗,士人的精神境界有多高,治國就有多無能

點評:謝萬的問題在哪兒呢?

(a)孫綽就他寫的《八賢論》爭論說:

真正的高人是心隱,而不是非要隱居山林,不問世事才算高人。

(b)王羲之在他上任豫州刺史時點撥他說:

“以君邁往不屑之韻,而俯同群辟,誠難為意也。然所謂通識,正自當隨事行藏(“行藏”即進退,全句的意思是“隨機應變”),乃為遠耳。

願君每與士之下者同,則盡善矣。食不二味,居不重席,此復何有,而古人以為美談。濟否所由,實在積小以致高大,君其存之。”

王羲之的意思,就是要謝萬禮賢下士,與將士同甘共苦,才能駕馭得了眾人,才可能建功立業,才是真正的高人。

所以,真正的性情,實際上正如湖南人自我標榜的一句話:霸得蠻,耐得煩。

高尚的心志,是應該沉入於細碎的實務之中去,才能致其高遠的。

而謝萬,則是如郗超對他的評論:

把使氣任性當本事了。

【按:原文為:“伊以率任之性,欲區別智勇”。】

執政任性、北伐皆敗,士人的精神境界有多高,治國就有多無能

(2)王徽之,以雪夜訪戴而名揚千古。

但他的灑脫,用在社交和職場上,就沒那麼讓人讚賞了。

王徽之日常社交中口無遮攔,喜歡肆意評點人物:

支道林是東晉高僧,王徽之某次看到支道林臉上有點神色傲慢,就說:他嘴上的鬍子和頭上的頭髮要是都長出來,是不是就會顯得更高傲一些?弄得支道林很尷尬。

郗愔是他的舅舅,出任北府將軍,大家都來祝賀,他跑過來說:“應變將略,非其所長”,不斷地在屋裡走動,不斷地念叨。弄得晞愔全家尷尬得要死。

前秦貴族苻宏叛逃到東晉來,謝安設宴招待他,但這人說話喜歡霸場子,別人都不好意思說。

王徽之來了,謝安讓王徽之陪著說話,王徽之上前盯著苻宏看了半天,說:這人也沒啥了不起的嗎?弄得苻宏下不了臺。

但是謝安看不上王徽之,說他:

話多,浮躁。

如果說王徽之在社交場合還有幾分率真,那麼,他在執政方面的作為,就不那麼好看了:

桓溫招他做參軍,他成日披頭散髮,不理政務;後來桓衝繼續聘任他為參軍,有一次問他:你管哪個部門?

答曰:大概是管軍馬。

又問:“有多少馬?”

答曰:“不知馬,何由知數!”

又問:“馬匹死多少?”

答曰:“未知生,焉知死!”

又有一次跟著桓衝行軍,遇到暴雨,王徽之直接從馬上下來,爬到桓衝的車子裡,說:“公豈得獨擅一車!”

桓衝曰:你在我這呆了很久了,我將來會關照你,給你升官。

徽之初不酬答,直高視,以手版柱頰雲:“

西山朝來致有爽氣耳。

”(意思是,我沒興趣。後被引申為“不善逢迎”。)

【按:問題是,您既然如此輕賤官場、公務,為啥還要出來做官呢?】

王徽之對政務的這種不屑,在東晉官場上是四處瀰漫的。

如劉惔、王濛,貴為會稽王司馬昱的高參,卻不理政務。

人送劉惔一副對聯:

居官無官官之事,處事無事事之心。

何充是東晉少有的老黃牛一樣的執政大臣,卻遭到二人嘲弄。

偏偏是不做事情的人得到清名,成為時代的引領者,默默做事的人則受到時代的不齒。這樣的官場風氣,怎麼可能做好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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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士人缺乏家國情懷,缺乏社會責任

在《晉書•殷仲堪傳》中可以看到,一邊是上層士人的悠遊雅緻,一邊是下層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東晉下層的老百姓,大量來自於北方流民,經受家破人亡之痛,流落南方,卻變成了士人田園的“僮奴”,有賣身為奴的,也有被劫掠為奴的,更多的應該是逃避沉重的稅賦勞役,甘願在士族的羽翼下為奴的。

從整個中國歷史來看,凡是一個太平的朝代,最廣大的百姓身份應該是“編戶齊民”。

而東晉廣大的黎民百姓,卻是半奴隸的身份。

士人對他們不僅毫無同情心,反而凌駕與其上,欺壓百姓。舉兩個名士禍害百姓的例子:

(1)王廙,

是王敦的從弟,在藝術上造詣很深,被稱為東晉第一書畫家。

王敦把陶侃從荊州排擠走,讓王廙擔任荊州刺史,結果王廙一味排擠原來陶侃的部下,濫行屠殺,貪婪殘暴,結果引起當地士民反抗,荊州大亂。

後來王敦叛亂,他不僅不從中勸阻,反而助紂為虐,結果事後還被朝廷寬容。

士人還讚賞他博古通今,與謝鯤齊名云云。最後還得以善終。

像王廙這樣的人事,發生在東晉的上升期,這要是在別的朝代相應的時期,早就被滿門抄斬好幾回了。

(2)殷浩的父親殷羨。

也是風流倜儻,從豫章太守任上進京出差的時候,地方士人寫信託他帶去京城跑官要官,信件多達一百多封,他到了半路上,把這些信全都扔進水裡,說:

“沉者自沉,浮者自浮”

。這話一語雙關,說得多麼的通透,多麼的玄遠啊。

可是他自己在長沙太守任上,為政貪殘,惡名遍佈朝野。乃至於當政的庾冰都不好意思提拔他兒子殷浩。

還是庾翼看得通透:說現在官場都這樣,上層士族為政作奸犯科,最後弄出事情了就讓下層寒士小吏頂缸送死。

在《晉書• 良吏傳》前言裡,唐朝史家評論說:兩晉根本就沒有什麼良吏。真正有德有才的寒士,大量積壓在下層;而上層全是高門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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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北伐中的做秀

東晉大多數士人和廣大的黎民百姓,都是從五胡亂華中經歷過國破家亡的慘痛經歷的;而且北方胡人政權也長期是東晉的重大軍事威脅。

所以,北伐,始終是東晉朝野最重要的“政治任務”。

東晉居於漢人心中的正統地位,並非沒有機會,但是卻長期偏安於一隅,置北方百姓於不顧。

荀羨北伐攻城,曾經抓住一個為前燕死心效力的漢族官僚追問:你不僅不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反而替胡人負隅頑抗,良心被狗吃了麼?

這人回答說:中原人在北方受苦受難這麼多年,你們都到哪裡去了?

東晉實際上有多次北伐行動和預謀,卻全都失敗。

如:祖狄北伐,庾亮、庾翼兄弟預謀北伐,褚裒北伐,殷浩二次北伐,桓溫三次北伐,謝安預謀北伐。等等。

這些北伐的失敗,有多方原因:北方形勢、主持者無能、東晉內部的不團結,互相牽扯,等等。

但東晉高層上上下下,動機不夠純正,沒有真情,沒有精誠團結,沒有勵精圖治,是最重要的原因。唯有謝安領導的淝水之戰,是個例外。

作者:專欄《探尋魏晉風度的心跡》主講人——徐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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