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礦時代衰落的啟示

作為一個時代的產物,我國中西部地區三線廠礦曾經創造了整整幾代人的輝煌,三、四十年前,這些廠礦在我生活的當地是最神氣的存在。

廣西壯族自治區河池地區(現在叫河池市)第一人民醫院,我是那裡的子弟。醫院一牆之隔有一塊麵積很大的地皮,原是河池地區衛校的所在地。70年代末河池衛校遷往別處,留下這片地方。醫院和衛校本是一家人,醫院本想近水樓臺先得月拿下這塊地皮,無奈那個時代的醫院不比現在,根本拿不出錢。最後,這塊地被財大氣粗的廣西軸承廠拿下,並在上面投資建廠,產品十分暢銷,創造了當地經濟的神話。

記得小時候,我們和廣西軸承廠的子弟一起讀書,這幫同學連說話都嘴巴朝著天,因為單位有錢、父母富裕,這幫孩子是要什麼有什麼,他們手上拿的玩具,什麼遊戲機、變形金剛,看得我們這些外單位的孩子口水直流。軸承廠裡面,有著自己的電影院、球場、幼兒園、醫院、甚至還有公園。那裡面的職工,他們住那些房子,當時不是套房就是有庭院的別墅,我們簡直可望不可及。

有一對雙胞胎,是我最要好的同學,他們的父親就是廣西軸承廠的廠長。記得有一次我去他們家玩,他們的父親喝的是孔府家酒,在那個時代絕對是貴族飲品。他們經常帶一些新鮮玩意兒到學校顯擺,惹得同學們一個個羨慕嫉妒恨。當然,俗話說玩物喪志,他們的學習成績也是讓人不敢恭維,他們的父母經常被班主任叫到辦公室談話。

後來,經濟形勢出現了變化,在世紀之交那一輪職工下崗潮當中,廣西軸承廠也不能倖免。機器一臺臺停轉,職工一個個下崗,漸漸地,這個地方失去了人氣。人越來越少,草越長越高,房越留越破,路越走越爛。終於有一天,這個經濟巨人頂不住了,被迫改制,該賣的賣,該還的還,該安置的安置。

即便到了這個時候,裡面的職工仍然放不下心中的高傲,他們主觀地認為廠領導班子利用改制搞腐敗,導致他們的財產流失,於是開始了曠日持久的上訪和所謂的維權。這個廠的問題,自治區、市、縣、區各級黨政機關和司法機關花了大力氣處理完畢,但這些老職工仍不依不饒,這一鬧,就是20多年。

後來這幫人老了,鬧不動了,廠址之上只剩殘垣斷壁。這時,在多方的努力下,廣西軸承廠終於改制完畢,這個在當地創造了一個時代輝煌的企業,正式走進了歷史。現在,在原廠址之上,一幢幢高樓拔地而起,現在是我們這個地方碧桂園小區的樓盤。

相對於廣西軸承廠的衰落,隔壁的河池市第一人民醫院卻在強勢崛起,我們已經不需要再仰視廣西軸承廠了。

參加工作後,我遇到一個曾在廣西軸承廠工作的村支書。他告訴我,自己曾是個對越自衛反擊戰軍人。退伍後,被安置到這個廠工作。當時,他們這幫退伍軍人年紀輕、能吃苦、有技術,為廠裡作的貢獻非常大。但是,工廠突然將他們這些退伍軍人辭退,只為了讓原來老職工的子弟頂崗。沒想到,頂上來這幫傢伙大多是紈絝子弟,不是不肯幹,就是不能幹,活生生把一個好廠子給搞垮了。

我們當地不僅是廣西軸承廠,還有德勝鋁廠、廣西維尼綸廠、廣西玻璃鋼廠、龍頭錳礦等,這些企業在改革開放初期那20年裡,在當地的經濟結構中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連政府都得讓他們三分。後來怎麼樣?我2002年上半年到德勝鎮工作,當時德勝鋁廠還挺熱鬧。一年後我從市裡掛職完畢回到德勝,鋁廠已經在進行破產重組。廣西玻璃鋼廠破敗得較早,現在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模樣。4年前我去龍頭出差,龍頭錳礦已經只剩殘垣斷壁。現在,只剩廣維集團在苦苦支撐,但已經不是原來那個廠了。世事滄桑,這些曾經輝煌無比的龍頭企業早已蹤影難覓。

有時我也會回到這些老地方看看,它們殘留的遺蹟依然在訴說著曾經的輝煌。但在現在人看來,這些輝煌已經不算什麼了。當年他們擁有的幾十平米的套房,現在看來連農民的村舍都不如;他們的生活設施,現在城裡滿大街都是;他們曾經擁有的生活條件,現在家家戶戶都擁有。

大浪淘沙,時代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這些廠礦的老職工曾經隨著單位的輝煌而輝煌,也隨著單位的衰落而衰落,即便他們不服氣,也阻擋不了時代前進的腳步。然而,他們是真的不服氣啊!可是,他們沒有看到,就在他們廠的馬路對面,百貨公司也曾經經歷了改制,職工大量下崗。可人家百貨公司的職工不等不靠,充分發揮自己在商業上的特長,紛紛開始再擇業、再就業,有些人還因此致富,生活比原來還好。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等靠要在什麼時代都是過時的,發奮圖強在什麼時代都是一種時尚。

2007年的司法考試,我拿到了《法律職業資格證C證》。我拿到這本證書的時候,心中依然有隱隱的不安。我知道,這個級別的證書,只能在我們這種邊遠山區使用,在全國並無通用性。而且,這是個變革的時代,政策變化得快,人也得跟著變,說不定什麼時候這本證書在我們這種邊遠山區也不能用了。於是,我參加了2008年的司法考試,並拿到了《法律職業資格證A證》。果不其然,2017年我們這裡成立市轄區,C證在大部分法律機構已經不能用了。

我有個同事,在醫療機構任職。她有一次獲得了中級職稱,然後來問我,她要不要繼續考高階職稱。我說當然必須考,並以我在從C證到A證的經歷和想法來說服她。她接受了我的建議,後來順利拿到了高階職稱。

時代在變化,對人的要求也越來越高。做一件事,要按照最高標準來做,要做就做最好。要不然,也許現在看來還能過關,但總有一天會被淘汰。

三線廠礦,作為一個時代輝煌的見證者,他們已經儘可能做出了自己的奉獻,也完成了自己的歷史使命。然而,他們也是變革的犧牲者,無法適應新形勢、新變化,就只能成為歷史。

做事業如此,做人也如此,面對歷史,任何人都不能怨天尤人。面對變革,有那個集會上訪的精力,還不如拿這精力來發展自己,為自己和社會做一些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