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漢初期基本形勢
秦漢時期，最重要的轉折是項羽大敗垓下，漢王劉邦大獲全勝。此時，有一個很大的問題沒有得到解決，那就是未來的國家體制應該如何設計？是要回到秦統一以前的諸侯格局，還是秦統一之後的郡縣制度？
項羽是楚國貴族，他不是要做皇帝，而是要做春秋戰國時期的“霸”或“雄”，一個可以震懾所有人，仲裁一切事務的王。項羽對治理國家沒有任何興趣，他更願意將這個任務交給其他人。
垓下之戰示意圖
項羽的經歷表明，只要是分封，絕對公平那是不可能的。分封之後，諸侯國都有自己的軍隊，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利益，所以很難和平共處。戰爭已經持續了很長時間，如果換了一位新的統治者，不但沒有平息戰爭，反而埋下隱患，人民不會接受，也不會支援。
楚漢相爭，劉邦為了籠絡反楚的力量，也不得不採取封王的辦法。但是，他和他的謀士們都對諸侯割據心存戒備。當時實力最強的除了劉邦，還有韓信、彭越、黥布。劉邦擊敗了項羽，封韓信為楚王，彭越為梁王，黥布為淮南王。
項羽畫像
這種方式固然是為了獎勵功臣，但也有戰略上的考量。把韓信從齊國改封楚國，讓他去管理項羽的原來的領地，北邊是彭越、西邊是黥布，這樣的安排目的很明確：楚國有動亂，他們可以協助韓信，但另一方面，他們也可以對韓信進行牽制。
劉邦在和項羽僵持的時候，還得到了一些人的支援。這些人也必須封王，分別是趙王張敖、燕王臧荼、韓王信、長沙王吳芮。
劉邦畫像
這就是西漢初期的基本形勢，諸侯有自己的地盤，除此之外才是以長安為中心的郡縣制帝國。從表面上看，西漢還保持著分封，但與周朝的封建制度有很大的不同。
劉邦擊敗項羽之後，讓七王共同推舉他為皇帝。所以，他在政治上的地位，與項羽以及秦始皇，都有很大的不同。
韓信畫像
項羽並未稱帝，他雖以“西楚霸主”自居，但在制度上與其他諸侯是平起平坐的，而劉邦是七王共同推舉的，他是七王中地位最高的。秦始皇是在他滅亡了所有的諸侯國之後登上的皇位，而劉邦則是得到諸侯國的擁護和推舉之後登上的皇位。
剷除異姓王
這種局面並沒有持續很長時間。漢高祖五年（公元前202年）七月，劉邦稱帝，不到六個月，臧荼就反了。臧荼、張敖、韓王信三人，本來與劉邦平起平坐，都是跟著項羽混的，沒有上下級之分，一時之間難以接受劉邦地位的變化。
臧荼反，也不算什麼。一方面是因為他反的時間過早，軍隊都還沒有散去，可以快速調動去平叛，另外一方面，劉邦早就在制度方面做了準備。
臧荼畫像
漢朝初期，除了王，還有侯。侯也有自己的封地，不過和王不同，侯一般不會“就國”。換句話說，侯雖然有封地，但人是留在長安為朝廷效力，並沒有真正去統治封地。封侯的都是劉邦麾下的一批忠臣，也都是劉邦的親信。臧荼造反時，這些人還在長安，所以可以迅速定下計劃，然後率軍出征。臧荼孤身一人，在這支擊敗了項羽的軍隊面前，根本沒有任何優勢可言。
劉邦帶著一批將領，迅速將他擊潰。在此期間，長安侯盧綰立下了汗馬功勞，繼任臧荼為燕王。劉邦失去了來自項羽的一股力量，又多了一個自己人控制北方。
西漢平異姓王之戰示意圖
沒過多久，韓信這邊出狀況了。被改封為楚王之後，韓信負責鎮壓項羽的舊部。以韓信的身份，不和項羽的舊部聯絡，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有人暗中向劉邦報告韓信勾結項羽的老部下，居心叵測。鍾離昧，項羽麾下的一員舊將，投靠了韓信，成為劉邦剷除韓信的導火索。
劉邦即位後的第二年，在陳平的策劃下，以巡視項羽家鄉為藉口，派諸王前往楚國。韓信總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以為劉邦是來興師問罪的。要不要去？帶不帶兵？不帶兵，是不是就回不來了？如果就這麼出兵，豈不是讓人抓到把柄，真的成了叛將了？
韓信拜將
韓信的一個手下提議：“幹掉鍾離昧！把鍾離昧的人頭送到劉邦面前，他就不會責怪你了。”，韓信答應了，但是見到劉邦，馬上就被抓了，貶為淮陰侯，自己的地盤也沒有了。
與此同時，陳豨被派往北方邊境監軍。陳豨與韓信一向交好，他也為自己的處境擔憂，所以和韓信商量，等他到了北邊，和他內外聯手起事。陳豨到了北方，就開始拒絕劉邦的命令。劉邦當機立斷，親自出徵，韓信等的就是這個機會，他要趁劉邦不在的時候造反，但他倆的陰謀卻洩露了出去。蕭何讓呂后以劉邦的名義，偽造詔令，宣稱陳豨之事已平息，請眾人入朝慶賀。
陳豨畫像
韓信大驚失色，以為陳豨已死，只能灰溜溜地進宮，結果一進宮就被逮捕，然後被殺。當初舉薦他當大將的是蕭何，最後設計殺他的也是蕭何，真可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陳豨本來還想指望韓信，一見韓信如此輕易就被解決，再也不敢和劉邦的軍隊硬碰硬，於是向北方逃竄，投靠了匈奴，最終還是被周勃所擒，亦被殺。
蕭何月下追韓信
隨後，韓王信也開始與匈奴接觸，帶領匈奴向邊境進發。劉邦再次率軍北上，擊潰了匈奴與韓王信的聯軍，韓王信不得不與匈奴一起逃往北方。
當初劉邦攻打陳豨時，就讓梁王彭越的大軍去支援。彭越派出了軍隊，但本人沒有親自參與行動，彭越的部下建議：“既然得罪了劉邦，為什麼不造反呢？”，彭越沒有采納，而是向劉邦謝罪。
彭越畫像
但沒多久，梁國一名太僕來到長安，向朝廷告狀，說有人勸梁王謀反。彭越因此被捕，朝廷判定“反形已具”。原本是死罪，但看在他和劉邦曾經並肩作戰的份上，貶為庶民，發配到蜀地。
彭越前往蜀地途中，偶然遇到了呂后。彭越向呂后哭訴，懇請朝廷放他回故鄉昌邑。呂后同意幫忙，帶彭越到了洛陽。劉邦當時正在洛陽，呂后說：“彭王壯士”，意思是彭越很有本事，“今徙之蜀，此自遺患，不如遂誅之。”，意思是將這種人流放到蜀，只會為自己留下隱患，還不如直接處死！
呂后畫像
不求饒還好，求饒那就是死路一條。所以，彭越被判了一個更加嚴重的大逆不道的罪名，不但他得死，還“夷三族”，屍體被大卸八塊做成肉醬，分發給其他王侯。
黥布此時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很糟糕。當年幫助劉邦打江山的韓信、彭越和黥布，韓信和彭越都死了，就剩黥布了。他還沒有蠢到認為自己能安然無恙的地步，只是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劉邦臥病在床，黥布決定視劉邦的病情再做決定。
但是，黥布的下屬因為和黥布的嬪妃有染，逃到長安告發了黥布。劉邦臥床不起，派太子劉盈帶兵出征。呂后聽到劉邦的旨意，馬上對他說：“黥布只有你能應付，把太子派過去沒用。”，劉邦只好帶病出徵，擊敗了黥布。黥布逃往江南，死於番陽。
黥布墓
漢高祖七年（公元前200年），劉邦巡視趙國，對趙王張敖非常不客氣，“箕踞罵詈”。趙王的屬下貫高、趙午義憤填膺，恨不得立刻殺死劉邦，但被張敖制止。
一年後，韓王信反，劉邦凱旋時又經過趙國，趙午和貫高始終沒有出手的機會。到了漢高祖九年（公元前198年），有人來長安告狀，說出了這件事情。張敖、貫高、趙午都被抓。貫高被抓後，一口咬定此事與張敖沒有關係，這才讓張敖活了下來。但趙王的爵位和封地仍被削去，貶為宣平侯。
削弱同姓王
劉邦去世前，七大封國中僅存長沙王吳芮的封國，其餘皆廢。所有的異姓王都死光了，劉邦的後人才能封王。在病榻前，所有人達成“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的共識。至此，封建格局徹底終結。
項羽、劉邦滅秦示意圖
秦始皇廢除諸侯國，項羽又恢復了諸侯國。結果是，各國不能復興，也不能維持。劉邦的重要貢獻，除了建立西漢，還在於他經歷曲折最終確立了新的制度。
從稱帝到去世，看似是劉邦一生最輝煌的一段時間，從一個小小的亭長，一躍成為了最高的帝王，但仔細想想，這可能是他一生中最辛苦的幾年。他沒有因為做了皇帝就過著安逸的生活，而是一直在出徵，甚至在生病的時候也要親自上陣。
楚漢相爭示意圖
雖然後世將這段歷史稱為楚漢相爭，但那是一場混戰，很多的戰局都與劉邦無關。他沒有必要，也沒有能力參加所有的戰爭。而劉邦登基之後，則是另一種情形，每場戰爭的對手都是曾經並肩作戰的戰友，只有劉邦自己才能對付的了，這些人都是來挑戰、威脅皇位的。
劉邦臨終前，給漢惠帝留下了一個安全的局面。西漢不但基本沒有了異姓王，還確立了異姓不能為王的政治制度。王以下的侯，都是根據軍功而定，隨著國家的穩定，戰爭的次數也會減少。看起來，威脅已經全部搞定了。
漢文帝畫像
但呂后絕非等閒之輩。韓信的死是她下手的，彭越的死也是她一手造成的。劉邦去世沒多久，漢惠帝也去世了，呂后取得了實權。在這段時間裡，她主導了多位宗親封王。劉氏的帝國，似乎變成了呂氏的天下。可呂后一死，周勃和陳平就一舉摧毀了呂氏的統治地位，這說明封建制度的傳統，已經不可能再繼續下去了。
賈誼雕像
西漢的統治再次落入劉氏之手，劉恆被召入長安，即位為漢文帝。漢文帝登基時，並沒有在宮中建立起自己的勢力，想要站穩腳跟，必須依靠劉姓宗親。
劉姓諸國也因此坐大。漢帝國共有五十四個郡，而三十九個都在劉姓諸王手中。帝國官方註冊的總人口超過一千三百萬，而劉姓諸國就佔了八百五十萬。
晁錯畫像
在這種情況下，賈誼寫了《治安策》，其中反覆強調，諸國坐大是國家長治久安的最大隱患。賈誼很明白，當王權膨脹到如此地步，朝廷就不可能在短期內強行奪取，他提出了“眾建諸侯而少其力”的戰略，讓皇帝在同一封國內多封幾個王，這樣的話每位王所擁有的資源會減少，權力也會減少，造成的危害就會降低，而且他們之間的合作也會變得更加困難。
漢文帝沒有接受賈誼的提議，漢景帝即位後，晁錯也認為諸國的實力太強，對皇帝來說是非常不利的。晁錯的手段不如賈誼，他採取了“削藩”的方式，這種明顯影響各國利益的行為，迅速激起了反對。吳王劉濞率領的諸國，打著“清君側”的旗號，和朝廷開戰，七國之亂爆發。
七國之亂示意圖
最終，漢景帝不得不將晁錯處死。晁錯雖死，但混亂並沒有平息，演變成了軍事衝突。由周亞夫率領的中央軍，擊敗了各國聯軍。
七國之亂的平息，給了漢景帝一個很好的機會，可以對諸國進行改革。他一方面採納了賈誼的意見，多封諸侯，一個王生了幾個兒子，那麼他去世之後，會將王國平分給幾個兒子，並且每個兒子都封王，王的勢力大大減弱，另一方面，把治理國家的職責和權利由王轉向了相，王雖然是名義上的統治者，但是實際的管理工作，卻是由朝廷任命的相來執行。
漢景帝畫像
諸國本來都有自己的朝廷，統治方式都是效仿中央王朝的。七國之亂後，朝廷命令改換官職，迫使諸國降級，與中央王朝不能等同。從此以後，諸國只有相，沒有相國，也沒有御史大夫。王不能自己任命相，相都是由朝廷任命的。諸國的官員任命，都是由相來決定的，而不是由王來決定。
漢武帝雕像
從表面上看，漢景帝之後王侯還存在，但事實上，王漸漸喪失了對地方的掌控權。王侯不過是象徵性的地位。雖然王的身份高，也可以得到封地的收益，但是已經無法真正進行統治了。
經歷了半個多世紀的發展之後，漢高祖建立的帝國體系，終於擺脫了舊的束縛，變得更加完善。留給漢武帝的，就是這樣的一個帝國。
漢興七十年的認真思考與實踐
歷經數百年的戰爭，秦始皇憑藉自己的意志，建立了一個統一的帝國。封建制度雖已死亡，但並沒有消失，在漢朝初期又以不同的形態出現。
封建制度之所以強大，其根本原因是其不只是一種政治體制，還包含信仰、價值觀、日常生活等內容，涉及人的從生到死。如果只是政治上的變化，很難撼動如此複雜的體制。
封建宗法制度示意圖
西漢君主花了六七十年，才建立起中央集權的帝國。這段時間是一個新的政治體制，尋找與舊封建體制並存的方法所必須經歷的時期。
《史記》中有“漢興七十餘年”的說法，是太史公認定的重要歷史時期。漢高祖開國至漢武帝即位，是帝國制度在摸索中逐漸完善的過程。在此期間，最主要的任務是將由諸國向帝國的轉變付諸實施，不但產生了一個帝國，而且帶來了長期統治的基礎。
史記
歷史上將文景之治描述成“無為而治”，就是沒有什麼大的事情發生，兩個皇帝的政策都是無所作為，讓百姓休養生息。
文景時期，以黃老之學為主流。黃老的學說主張不為，反對有野心的統治方法。所謂的無為，就是反對有為，也就是停止大規模的建設，給社會一個喘息的機會。無為對秦國遺留的問題進行了有效的處理，並且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但是，不能把無為過度誇大，認為這兩位皇帝真的什麼都沒幹。
秦始皇畫像
對於西漢初期的人，最明顯的教訓就是秦國。這樣一位雄心壯志的領袖，建立起的史無前例的偉大帝國，怎麼會滅亡？而且還滅亡的如此迅速？他們不能無視這種巨大的失敗，必須弄明白為什麼秦國會滅亡，這裡面蘊涵著最深刻的道理，也隱藏著漢朝長盛不衰的奧秘。
西漢之初，經過了幾代人六七十年的認真思考與實踐，直到漢武帝即位，他們才有信心按照找到的新方法建立一個全新的帝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