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走出專業成長中的“高原”

《江蘇科技報·今日教育》記者

記者(以下簡稱記):上一期,我在文章中很籠統地闡述了教師專業成長中的“高原現象”,是從觀察者的角度來看待這個問題的,多少有些偏頗。姜老師您曾經當過20年中學語文教師,且在業內成長得非常好。我想,您對教師專業成長中的“高原現象”這個話題一定有自己的見解和想法。

姜廣平(以下簡稱姜):教師成長的“高原現象”是客觀存在的,很多人敏銳地意識到了,很多身在高原的人,卻未必注意到自己已經發展到高原期。這都是因為身處高原期的人,其實在之前的成長過程中,存在著一種假性成長。

記:您是如何理解“假性成長”的呢?

如何走出專業成長中的“高原”

姜:假性成長的情形比較多。一種情形是:某一個教師的成長並非出於一種自發的成長需求,而是在教育過程中,因為某種教育行政的需要,必須賦予某一些人以相關的職務、職稱和榮譽稱號。當然,這樣的物件也確實是真正經過了相關的考驗。其二,晉升職稱與評定相關學科帶頭人或學科名教師的需要,使得一些具有副高階職稱的人或高學歷的中學教師,從表面上看儼然已經成長了,其實,實際情況未必如此。職稱相應於某些教師的內在修養是不一致的,高學歷,譬如教育碩士或博士學歷,有些人雖然也獲得了,然而,卻未必能算得上是真正的教育學者。這樣的情形其實也是一種假性成長。

記:您說的很對,真正的成長是自己的成長,是出於自己的內在需要。您上面所說的兩種情形的確是現在大部分某些教師真實的工作狀態。

姜:是這樣的。就像繼續教育問題,其實也應該是出於一種內心的需要。所以,“高原現象”的存在,可以說源於大部分已經成長起來的教師,在目的性上存在著猶疑,我們可以稱之為目的性恍惚或者目的性迷茫。

記:這樣說來,“高原現象”的發生必將是專業知識和技能上都比較優秀的教師,和普通教師沒有關係了?

姜:是這樣的。“高原現象”是與普通教師沒有關係。這與普通教師的定位相關。而且我這裡的普通教師,是指那些胸無大志、得過且過、沒有理想與激情、沒有夢想與教育情懷的教師。可以這樣說,這樣的教師,一輩子都將與教育的高峰體驗絕緣。

記:你理解中的“高原期”是什麼呢?

姜:“高原期”如果換一種說法,其實也可以稱之為沉悶期。不過這種沉悶與戲曲乏味的那“瘟”不相同,與普通教師缺乏高峰體驗的庸常狀態也不相同。這種情形類似於寫作中那種井噴狀態之前的沉悶期,是火山爆發之前的一種醞釀期。因而,教師成長“高原期”可以理解一個教師走向真正的名師之前的那種狀態。這種狀態下,大部分教師對自己將要成為什麼樣的人有一種預設,但苦於沒有尋到路徑。處於“高原期”以及一輩子都未能走出“高原期”的人,其可悲性在於,他沒有更為清醒的價值定位,沒有更為堅定的學術操守,沒有更為高尚的教育理想。很多人在“高原期”因為沒有愛惜自己的羽毛,沒有把握好自己與他人的關係,沒有保持一種教育的清醒,更沒有把握好自己,而令人非常痛心地丟失了。丟失了自己,也丟失了方向。更可悲的是,因他本人的丟失,而使教育界產生了重大損失。上天有好生之德,真正能成長起來的大師級人物並沒有多少,其原因正在於此。

記:據我瞭解,邱學華、李吉林這樣的教育大家也曾處於“高原期”。那麼,您在“高原期”是不是也曾經迷惘過,如何渡過“高原期”的?

姜:說及李吉林與邱學華,真正用挑剔的眼光看,他們存在著很多欠缺。譬如李吉林,其情境教育理論的有限性,她就沒有清醒的判斷。一切理論都是有限的,情境教育理論同樣如,它不可以既用於語文,又同時可用於不同文化背景中的英語教育,更不可能同時運用純粹科學背景的數學教育。然而,李吉林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還有於漪老師,雖然人們尊敬她,我也非常敬仰她,然而,她始終未能建立起語文教學的文化的與審美的價值座標,也是人所共知的事實。邱學華則是在價值取向上與世俗一些東西採取了媾和的姿態。但我覺得邱學華這一點其實無可指責。教育家也同樣存在著一個生存與發展的問題。

記:您還沒有說你自己的高原期呢?

如何走出專業成長中的“高原”

姜:我其實以另一種方式,或者像人們常常評價我的以“劍走偏鋒”的方式走過了高原期。我的“野心”並不大,我只想做一個既教語文又會文學寫作的老師,就像上個世紀二三十代的葉聖陶、朱自清那樣。人不會完美,人與世界發生關係也總是那一個側面或者是那一個對接的線。但我們現在的一些名師,在這方面,顯然過高地估計了自己,因而最後反而丟失了自己。我定位於做一個優秀的作家或教育作家,顯然只是為了做好一個語文教師服務。我與文學保持半步距離,我與教育同樣保持半步距離。這半步距離,使我獲得了對文學與教育的雙重冷靜與清醒。我今後要做什麼,我也非常清楚:將教育與文學結合好,力爭結合得水乳交融般美麗。

記:我知道,您是從最初的教師開始做起的,我想知道的是,您在教師時期有沒有遇到“高原期”?

姜:剛剛說的情形,也就是在做教師期間所遭遇到的啊!坦率地說,我在作為一個鄉村教師時,就已經是一個不錯的作家與文學評論家了。至於後來能在教育方面成長為一個教育學者,也大都源於以一個基礎教育領域裡的教師視角來看取當代中國教育的。當然,我知道你是問我方法。方法的問題,我覺得一人一法,也確實是沒有定法的。我採取的是一種類似於乾坤大挪移的法子。古語云,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這話人人會說,人人都懂。但是真正做起來的,很少。我們的老師,恰恰就是這一點做得不到位。教語文的,永遠在教育理論與語文論著中討生活,這樣,是無法成長為大師的。我到現在都覺得,一個語文教師,與他最近的東西應該是文學。他應該學會打通文學與語文教育之間的關係。如果能做到這一點,一個語文教師是能成長為一個非常優秀的語文教師的。

記:您覺得真正意義上的大師應該是怎樣的?

姜:真正的大師是這樣的人:具有高深的學術涵養,具有高尚的學術操守,不趨時,不趨名,不趨利,也同樣不趨勢。在某一個領域裡有著絕對的話語權而又能夠容忍異見者,不搞門戶之見,也不搞唯我獨尊。

記:是啊,這又回到了原來的問題。教師專業成長中的“高原現象”是存在的,但是怎麼樣去解決這個問題?

姜:我剛才說了,一個語文教師,與他最近的東西應該是文學。所以,如果我舉語文教師的例子的話,我覺得一個真正的語文名師,他同時應該是一個作家型與學者型的教師。而這種學者型,絕不僅僅是指對教育或語文教育有獨到的研究。解決“高原期”問題,首先應該是名師本身先讓自己成為這個行當裡的專家。以自己對學科教學的學術建設,立足於圈內。摒除浮躁與功利之心,不為獲得某種利益,只是純粹地追求教育的理想境界。

記:很多老師清楚地知道自己面臨著的問題,就是不知道如何著手去解決。

姜:當然,最要緊的方法仍然是得學會讀書。所以,回到讀書方面來,我覺得很多“高原期”的人們,其實不會讀書。博覽群書是一種讀,博約結合,也是一種讀。貪多務得,顯然不是最好的讀書方法。前人關於讀書之法論述較多,我這裡就不再多說了。

記:正是這個問題,還記得一個老師的來信講了他的困惑,其中有一點就是不會讀書,不知道讀什麼樣的書。

姜:對,讀什麼書怎麼讀書,是目前很多教師存在的最大的問題。

記:您能提供一些建議嗎?

姜:我覺得可以先讀一些所謂的雜書,多讀一些其他領域的書。會對我們的教育有好處。

記:有些教師,是有功利性地讀書,我覺得這樣的心態不對。

姜:其實,這裡有一個本質性的問題,為什麼呢?只有在其他領域建立了自己的世界,你方可從這個新建立的領域裡架設一個回望的望遠鏡,才能看清自己真正缺少什麼。因為在“高原期”的人,別人是無法給予你什麼經驗的。功利性地讀書,更是要不得了。同樣,也只有在其他領域裡有一架回望自己的望遠鏡,也才能建立起自己在這個領域裡牢不可破的價值域。

如何走出專業成長中的“高原”

記:那學校這個層面上呢?學校可以做些什麼?

姜:學校在這個層面上要做的是,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管理者要有大的胸度,要能夠接受、容納這些已經遠遠超過自己的人。武大郎開店的現象,在中國還是非常嚴重的。這可能是很多教師無法走出高原期的一個根本原因。中學校長在這一點上,與大學校長的差距實在遙不可及。你從很多所謂的名師、特級教師,大部分都是學校管理層人物就可以看出這一點。所以,又回到普通教師這個角度。為什麼很多教師一輩子都只是一個庸常的普通教師?這與管理者相關。一方面,管理者希望有名師湧現,但真正的名師出現之後,管理者又會以另一種方式來進行所謂的管理。而管理者本人,既要作為一個出色的管理者,同時又不希望自己放棄名師的稱號。

記:這個問題我也有所瞭解,是確實存在的。但是,有些教師根本就沒有自我成長的衝動,這總不能怪罪於管理吧?

姜:對,這是一個非常可怕的現象。關於這一點,我早就援引過作家格非的“35歲死亡”這一論點來描述這一現象了。特別是物質社會里,人們的心態也變了。人們追求物質的東西多一點,而對精神的追求卻不是太渴求。此外,很多人願意在物質世界裡做一個知足常樂的人,而不願意以生命的奉獻方式參與到教育。

記:這讓我想起來一位家長的一句話:“今天早晨,我交給你們一個活潑、聰穎的孩子,以後,你將還我一個怎樣的青年?”現在家長對教師的要求越來越高了,試想,教師如果停滯不前,在專業上不想有進步。那麼,孩子怎麼辦?教育怎麼樣?而這樣的教師群體在中國並不是少數。

姜:我曾說過一句話,教育是培養巨人的事業,我們教師自己卻不能成為矮子。然而,情形的可怕在於:現在大多數教師,都只是矮子。甚至一些所謂的名師,其實,只是一種虛高。這樣的老師,會不會培養出真正的巨人來,是很難說的。當然,從學生這一方面來說,有些時候,學會自我教育,可能比接受學校教育或名師教育來得實惠些。

記:現今這個社會,受到功利性思潮的衝擊,真正存在著教育理想的教師越來越少了。那麼,價值觀的問題就成了一個需要重點解決的問題,您是如何看的呢?

姜:是這樣的。你如果細緻地研究那些處於“高原期”的人們,以及那些看上去已經走過“高原期”的人們,都存在著理想是否純粹與虔誠的問題。至於價值觀的飄忽,可能是絕大多數教師都存在的毛病。當然,更有甚者是,多數教師嘴上講價值觀的問題,然而,什麼是價值觀?自己應該如何建立價值觀?竟然是一筆糊塗賬。這也就難怪為什麼很多老師是無法成長得非常好的原因了。他無法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麼,也無法明白自己究竟要成為什麼樣的人。很多教師對自己所從事的職業,既沒有規劃,更沒有考慮到一生所從事的這一職業,需要他在從業之初做好哪些準備。

記:我覺得真正走到“高原期”的人都在現實和理想當中找到了平衡點,能夠很好地處理兩者之間的關係。但是,我相信這個思考後達到釋然的過程是一個痛苦的經歷。

姜:理想與現實是必然存在矛盾的。很多人都沒有能處理好。其實,這裡的問題,仍然是一個人內心的力量的問題。

記:也就是說,真正想跨越高原期這個坎,必定要將自己的內心變得很強大,很寬廣。

姜:是這樣的。走過這一段時期,其實是沒有人能幫你的。你說到管理層問題,當然是一個問題,但實質上,管理層無論支援與干擾,都其實是很次要的。真正的成長,是一個人自己的成長。

記:關於“高原現象”的問題,姜老師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姜:想說的可能還有很多。最後我只想再強調一點,走過“高原期”,還必須要堅守一些值得我們堅守甚至需要我們一生守望的東西。愛心,責任感,國家意識,教育情懷,都是必須要具有的。否則,一個人是不能真正走出“高原期”的。有機會的話,我們不妨就這些問題再作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