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北朝混戰中逐漸形成了最初的政權合法性意識——天命觀的形成

梁啟超在總結了六條古人判斷正統的依據,第五條即是“後代之所承者所自出者為正”,歷史統緒往往與五德終始說相聯絡,顧頡剛先生曾撰《五德終始說下的政治與歷史》,系統考證了五德終始說對政治、歷史的影響。

戰國至秦漢,五德終始說有兩種型別:一是以鄒衍為代表的五德相勝說,這一型別適用於征伐式的政權更替;二是五行相勝說,適用於禪讓式的王權更替。主張一個政權的合法地位是從之前某個朝代的合法性延續的。這一條說明統緒在正統中的重要性。南、北雙方均在這方面做出了努力。南北朝時期多采用五行相生說法論證政權的合法性。

在南北朝混戰中逐漸形成了最初的政權合法性意識——天命觀的形成

一、南北歷史統緒的爭奪

按照劉歆根據五德相生說排列的古代帝王次序,伏羲氏為木德,炎帝為火德,皇帝位土德,帝摯為金德,顓頊為水德,帝嚳又為木德,依次迴圈,生生不息。他還主張漢越秦承周,為火德。

北魏議定國號時,就討論了北魏在五行中的次序問題,

這次討論認為北魏應該為土德,孝文帝時期又再次議定,最終確定北魏承晉為水德。

崔光在議定德運時稱:“劉、石、苻、燕,世業促褊,綱紀弗立。魏接其弊,自有彝典,豈可異漢之承木,舍晉而為土邪?夫皇統崇極,承運至重,必當推協天緒,考審正次,不可雜以僭竊,參之強狡。”

由土德改為水德意味著北魏否定了十六國政權的合法性,直接將北魏與西晉接續起來,使北魏呈現出繼承華夏正統的態勢。北魏確定為水德,不僅否定了十六國的合法性,也否定了東晉的正統性,這無疑有利於與南朝爭奪正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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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只需證明繼承東晉的合理性,即能最大程度說明自身的正統性。劉裕出身寒門,這是貴族反抗其統治的重要原因,因此他要為自己承繼東晉做粉飾,為其樹立“受命於天”的形象。這在晉宋禪代的詔書中體現得十分明顯,晉恭帝先後下《禪位詔》《禪位璽書》,意在說明“天命已改,重為劉公所延”,劉裕即位之後下《告天策文》,主要陳述了自己的功績,有“大造晉室,撥亂濟民”的功德。

在這一系列的操作之下,晉宋禪代披上了順應天命的外衣。

既然西晉為正統,東晉承西晉為正統,那麼承東晉的劉宋也應為正統,劉裕的一系列運作為整個南朝政權的正統性奠定了基礎。無論是北朝君主還是南朝君主都十分注重對正統地位的塑造,採取的方式也基本相同,都從天命和五德終始出發。因此符瑞、祭祀禮儀等都成為南北朝君主角逐正統的舞臺,這些內容也被記述在了史書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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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注意的是,部分士大夫的心態在這一時期也發生著變化,劉宋的正統性受到質疑,對北朝的支援增多,劉裕建立劉宋是發生這種變化的關鍵轉折點。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東晉的正統地位受到普遍的認同,劉宋雖一再強調政權的合法性、合理性,但是不少士大夫並不認同它的正統性,出身卑微的劉裕不應該是正統統緒的繼承者。

原東晉的貴族對劉宋政權十分不滿,甚至有部分貴族投靠北朝,這種現象在劉裕意圖代晉時已經出現。

這一方面是由於劉裕對於司馬氏宗室的打壓,另一方面很大可能出於對北朝夷狄身份認識的改變,不再認為北朝是“戎狄豺狼”,投靠它甚至於服務它不再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情。與南朝士人向北朝遷徙不同,北朝此時不再有大量的華北士大夫南遷。

這是因為對於“華北士大夫來說,劉宋王朝的正統性已引起嚴重的懷疑”,大多數華北士大夫認為東晉為正統,南遷可以為南朝服務,幫助東晉完成一統的大業,從而實現自身的抱負。劉宋的建立使得他們的期望落空,南遷最重要的原因也隨之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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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見,不論南北,許多貴族、士大夫的心態都產生了變化,認為劉宋失去了正統地位,而北魏在採取一系列漢化政策以後,已然具有正統的部分特徵。不過北朝仍然有堅持以劉宋為正統者。永安二年,陳慶之醉酒之後說:“魏朝甚盛,猶曰五胡,正朔相承,當在江左,秦朝玉璽,今在梁朝。”

儘管陳慶之看到了北魏繁盛的狀況,但他依然堅信,江左政權才是正統所在。《北齊書·杜弼傳》:“弼以文武在位,罕有廉潔,言之於高祖。高祖(高歡)曰:‘天下濁亂已久,今督將家屬,多在關西,黑獺常相招誘。江東復有一吳兒老翁蕭衍,專事衣冠禮樂,中原士大夫望之以為正朔所在。’”

南朝統系承繼明確,認為梁朝為正統,實際上也是對劉宋正統性的認可。

據上述內容可知,歷史統緒的爭奪是南、北朝雙方爭論的焦點。北朝利用五德終始說,對自身歷運進行討論、調整,最終確立北魏承晉為水德。這一確立使北魏成為華夏正統的繼承者。南朝則利用禪讓詔書,聲稱“德運”“天命”已由東晉轉至劉宋,透過這種方式掩蓋篡權奪位的事實,使正統地位得以順利轉移至劉宋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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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天命思想的渲染

南北朝的統治者都十分看重“正統”的地位。在某種程度上正統討論的就是帝王之位合法性的問題,這種合法不是程式的合法,而是天命的合法。天命變化最明顯的徵兆就是福瑞災異。南北時期的符瑞與先前兩漢時期不同,有學者指出:“先秦兩漢時期的天命符瑞,僅具有應天之命,改朝換代的含義。爾後在諸政權並立的時代,則具有強烈地排它性和競爭性,”顯然,為了證明自身政權的合法性,統治者往往會製造符瑞。

《宋書·符瑞志》上卷載:“宋武帝居在丹徙,始生之夜,有神光照室;其夕,甘露降於墓樹。”

又載冀州有一沙門臨終之際告訴他的弟子“嵩皇神告我雲,江東有劉將軍,是漢家苗裔,當受天命。”

《宋書·符瑞志》還將劉宋的先祖上溯至太昊帝伏羲氏,其目的“在於‘證明’兩個命題:一是以五德終始說為主線,闡述‘禪讓’的合理性,為劉宋政權禪自晉代的歷史事實披上合法的外衣;二是大力宣揚天人受命思想,將天命與歷史演進聯絡起來”,《南齊書·祥瑞志》也有類似的記載,“元徽四年,太祖從南郊,望氣者陳安寶見太祖身上黃紫氣屬天……太祖十七年,夢乘靑龍西行逐日,日將薄山乃止,覺而恐懼,家人問佔者,雲‘至貴之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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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的史書之中相似的記載很多,其旨在說明南朝政權是應天命而生的,南朝才是正統政權所在。北朝在製造符瑞方面也不甘示弱,《魏書·靈徵志》載:“魏氏世居幽朔,至獻帝世,有神人言應南遷,於是傳位於子聖武帝,命令南徙,山谷阻絕,仍欲止焉。復有神獸,其形似馬,其聲類牛,先行導引,積年乃出。始居匈奴之故地。”

這一祥瑞追溯至獻帝,這離北魏建國非常遙遠。其寓意與沈約相似,也意在說明北魏先祖已有受命於天的徵兆。又載“太祖天興四年春,新興太守上言:“晉昌民賈相,昔年二十二,為雁門郡吏,入句注西陘,見一老父,謂相曰:‘自今以後四十二年當有聖人出於北方。時當大樂,子孫永長,吾不及見之。”

南、北朝都在利用符瑞,藉助天命,以證明自身政權的正統性。

有學者認為“天命理論的本質是帝王對祭祀天神的壟斷”。可見,祭祀禮儀是爭奪天命的主要形式。統治者即位之際往往會祭天地,祭祀天地不僅僅是對天地的敬重,感謝上天的賜予,更重要的目的在於承天序以明天道。因此,統治者即位之初往往會舉行祭祀活動。如《魏書·禮志》載:“天興元年,定都平城,即皇帝位,立壇兆告祭天地”,其祝文有“皇帝臣珪敢用玄牡,昭告於皇天后土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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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後北魏的祭祀禮儀又發生了變化。孝文帝時期,首先實現了郊祀禮由有司攝事到皇帝親自主持的轉變。遷都洛陽後,又透過圜丘祭禮等儀式宣告天命在魏,與南朝爭奪正統地位的態勢趨於極盛。南朝除了要與北朝爭奪正統地位之外,還要面對內部門閥士族的威脅。其也急於宣告自身政權是天命所在。因此南朝統治者也多舉行祭祀活動。

劉宋武帝於永初二年“車駕祀南郊,大赦天下”。

其後諸帝,除前廢帝劉子業、順帝劉準之外,其餘諸帝均舉行過祭天儀式。南齊太祖建元二年“車駕親祠南郊”之後的武帝、鬱林王、東昏侯都進行過祭祀活動。

《左傳》載:“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可見祭祀的重要性。祭祀將人間與天連線起來,是彰顯天命的重要形式。這些祭祀活動往往規格較高,程式繁瑣,聲勢浩大,能起到很好的宣傳效果。南、北朝對祭祀活動的重視,目的是在統治範圍內營造承天命的現象,起到鞏固政權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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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社會各力量對南、北正統之爭的認識及態度

南北朝時期,普通民眾的生活狀況不佳,頻繁的戰爭,嚴重破壞了普通民眾的生活。民眾厭惡這種生活狀況,南北朝時期的童謠、詩歌都有體現。如“寧逢五虎人市,不欲見臨賀父子”,臨賀父子指的是臨賀郡王蕭宏、蕭正德父子,均是梁朝貴族,常常剝掠百姓,百姓對於他們的恐懼超過了猛虎。

為人熟知的《木蘭詩》第一段即描寫了百姓不得不出徵的慘狀。對於民眾來說,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夠安穩地生活。

在北魏眾多安民的措施之下,南方的人民願意北上,

有學者經過考證得出:“流寓南方的北方漢人返歸得更多。”遷徙到北方,接受北朝的管理,接受了北朝的統治。

百姓棄自稱承天命的劉宋而去,轉而投向北朝,原因大致有三:一是南朝政權對百姓的壓迫;二是北朝安民政策的吸引;三是夷夏觀念的變化。百姓也不再認為北朝是蠻夷而是華夏了,如此一來,奉北朝為正統也合情合理。當然這種變化是區域性的,並不具備普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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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變化也在其它民族中有所表現,他們原本受東晉的冊封,因為東晉的正統地位得到了普遍的承認。那麼南北朝時期接受誰的冊封,向誰朝貢,即表明了他們對於正統的態度。《魏書》《宋書》《南齊書》都專列“民族傳”,其中《魏書》最多,達9卷,《宋書》4卷,《南齊書》3卷。三部正史的“民族傳”中,都有對高句麗的記載。

高句麗是周邊民族中特殊的一類,是南、北朝共同拉攏的物件。

其對南北朝朝貢的變化反映了他們對南北朝政權的態度。

高句麗對於南北朝的朝貢有著變化,大致可以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對南北朝的朝貢較為“均等”,第二個階段偏向北朝,第三個階段起伏變化明顯。高句麗朝貢的變化與朝貢物件實力的變化息息相關。

在正統沒有定論的時候,自然要以實力作為主要的依據。正統懸而未決,每一方都有作為正統的依據,為了自身的穩定發展,選擇與南北朝都保持一種良好的關係無疑是一種最佳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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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結

南、北政權的對立,複雜的民族關係使得南北朝的正統之爭具有華夷之辨的特點。南朝政權始終認為北朝是夷狄,忽視文化上的融合。北朝利用夷夏轉換的理論,淡化自身夷狄的身份,模糊夷夏之間的界限。南、北朝均有成為正統的部分條件,但又無法徹底擊敗對方。

隨著南、北朝的發展,南、北朝的正統地位均有支持者和反對者。

儘管官僚、士大夫階層、普通民眾,周邊民族的態度在發生變化,但此種變化也無法使得一方取得正統的完全勝利。

激烈的正統之爭鮮明地反映在了史書之中,以致“南謂北為索虜,北謂南為島夷。”南北朝各政權都視自身為“正統”,那麼史家在作史的過程中,自然為所屬政權立本紀,將對立政權置於列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