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相王”,魏國的自救措施,卻成了改變戰國政治生態的分水嶺

筆者的上一篇文章中講到,經過公元前341年與齊國的馬陵之戰、公元前340年與秦國的河西之戰,曾經的戰國老大被徹底打趴下。面對這一窘境,過去在戰略上幾乎一無是處的魏惠王,終於想起要轉型自救。

“徐州相王”,魏國的自救措施,卻成了改變戰國政治生態的分水嶺

魏惠王的自我救贖

多年來,魏惠王魏罃雖然昏招迭出,但那也許只是水平問題;就態度方面而言,他並非一無是處。眼下,對於魏國在自己手上一落千丈的現狀,他表達了深深的自責(《史記·魏世家》):

寡人不佞,兵三折於外,太子虜,上將死,國以空虛,以羞先君宗廟社稷,寡人甚醜之

並且終於放下了身段聽取別人的意見:

惠王數被於軍旅,卑禮厚幣以招賢者

(《史記·魏世家》)。為了緩解被東西兩面夾擊的危急態勢,他採取了魏相、名家學者惠施的建議,往東向齊國示好:

乃使人報於齊,願臣畜而朝

(《戰國策·齊魏戰於馬陵》)。

魏惠王的運氣還不錯。商鞅變法雖然使秦國改頭換面,卻也在各階層激起了極度的仇恨:“

商君相秦,用法嚴酷,嘗臨渭淪囚,渭水盡赤,為相十年,人多怨之”。

公元前338年,秦孝公去世,商鞅的保護傘沒了,秦國各階層對商鞅的仇視終於等來了爆發的契機。秦惠文王為了平息民怨、拉攏貴族、穩固權力,決定拿“

貪商於之富,寵秦國之政,畜百姓之怨

”的商鞅開刀,以謀反罪名將其除掉,並對屍體施以車裂之刑。(《資治通鑑》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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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國忙於處理內政,讓魏國在西邊的壓力得到暫時緩解,魏惠王加緊了在東邊的動作。公元前334年,“

齊王、魏王會於徐州以相王

”,即“

齊威王與魏惠王二人在徐州互相稱對方為王

”。(今山東滕縣東南)

實際上,根據史料來看,在這之前,魏、齊兩國國君已經在國內自稱為王;而這次徐州之會,則是首次承認對方為王,也就是把王的頭銜提升到了諸侯國層面。在公元前334年以前,根據周天子的官方認定,魏國國君魏罃的級別是“侯”、齊國國君田因齊的級別是“公”;在周王朝“王、公、侯、伯、子、男”的爵位體系中,之前公認可以被稱為“王”的只有周天子(楚、吳是例外,下文會講)。

表面看起來,這只是換個稱呼、互相承認為王而已,為什麼說是魏國的自救措施呢?惠施看似簡單的一招,其實暗藏玄機。

“徐州相王”,魏國的自救措施,卻成了改變戰國政治生態的分水嶺

魏國“徐州相王”蘊含的三層戰略目的

首先,與齊國和解,避免成為眾矢之的。

這些年來,打殘魏國的主要力量是齊國。公元前254年,魏國圍攻趙國邯鄲時,楚國也曾派景舍率軍救趙,但並沒有改變大局。第二年十月,邯鄲投降,而齊國“圍魏救趙”的大軍已近逼近大梁,回救的魏軍主力在桂陵被以逸待勞的齊軍擊敗;第二年,秦國的公孫鞅在西線趁機伐魏,而齊國為了逼迫魏國退出邯鄲,在東線糾合了大小諸侯國圍攻魏國的襄陵。公元前251年,面臨東西夾擊,魏國不得不歸還邯鄲,集中精力對付秦國。

而在十年後的公元前241年,魏國伐韓時再次中了孫臏的“圍魏救韓”之計,經過馬陵之戰,魏國不僅名將龐涓被殺、太子被俘,十萬精銳魏武卒也損失殆盡。而公孫鞅抓住了魏國空前虛弱的時機,在第二年奪回了秦國丟失60多年的河西之地(《資治通鑑》卷二):

衛鞅言於秦孝公曰:“秦之與魏,譬若人之有腹心之疾,非魏並秦,秦即並魏……魏往年大破於齊,諸侯畔之,可因此時伐魏。魏不支秦,必東徙。然後秦據河山之固,東鄉以制諸侯,此帝王之業也。”

因此我們可以這麼理解:秦國之所以能衝出關中,齊國在客觀上幫了大忙。

甚至在河西之戰後,齊國再次落井下石,聯合趙國又踩了魏國一腳。更嚴重的是,所謂樹倒猢猻散,不僅韓、趙站到了齊國一邊,在十年前紛紛拜魏惠王碼頭的魯、衛、宋、鄭等小國也改抱齊國的大腿,魏國面臨著淪為孤家寡人的境地。因此,及時認清形勢、奉齊國為大哥,將極大緩解魏國面臨的國際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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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報復齊國。

惠施在勸魏惠王尊齊時,曾這樣解釋過用意(《戰國策·齊魏戰於馬陵》):

王若欲報其乎,則不如因變服折節而朝齊,楚王必怒矣。王遊人而合其鬥,則楚必伐齊……是以王以楚毀齊也。

為什麼他認定楚國定會遷怒於齊國?在這之前,除了周天子外,南方楚、吳越等國的國君甚至在春秋時期早已自稱為王。這兩個諸侯國一向被中原視為教化之外的南蠻之地,比如楚王原本的爵位只是比伯還低階的“子”。性子暴烈的楚國君臣咽不下這口氣,在瘋狂開疆拓土後認為自己的實力足以傲視天下,因此自封為王。而面對這種行為,日益式微的周天子無力征討,其他諸侯更不願意吃力不討好,於是就把這兩國視為不懂禮數的蠻夷,置之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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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看到魏、齊這兩個大國互相承認對方為王,而自己自封楚王這麼多年卻一直沒人承認,這讓楚威王如何不憤怒?再加上魏國的“遊人”(即說客)從中煽風點火、聲稱本國是受了齊王的脅迫不得已而這麼做,楚國定會“槍打出頭鳥”、找齊國的麻煩。

巧的是,就在同一年,東南的越王本來想北伐齊國,結果在齊國君臣的一番忽悠之下改為攻打楚國,沒曾想卻被楚國打了個落花流水:

楚人大敗之,乘勝盡取吳故地

。(《資治通鑑》卷二)

不出惠施所料,第二年,楚國大舉伐齊,包圍了徐州(對,就是齊、魏相王的地方),齊國戰敗,南線的壓力劇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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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三,破壞秦國“尊周自重”的戰略。

戰國時期,隨著三家分晉,周王室的權威一落千丈;各諸侯國雖然在面子上仍奉周天子為“天下之共主”,但實際上早已越來越不把他當回事。但有一個國家例外,這就是秦國。公元前362年秦孝公即位時,可憐的秦國甚至還沒完全融入周王室的體系(《資治通鑑》卷二):

秦獻公薨,子孝公立。。。是時河、山以東強國六,淮、泗之間小國十餘。。。皆以夷翟遇秦,擯斥之,不得與中國之會盟。

年輕的秦孝公深以為恥,他因此決定奮發圖強,“

佈德修政,欲以強秦

”。在這種前提下,在魏國擔任中庶子的公孫鞅入秦後,被秦孝公當做救命稻草一般委以重任,由此開始了“商鞅變法”。

經過十餘年的變法,秦國逐漸改頭換面,國內煥然一新:“

道不拾遺,山無盜賊,民勇於公戰,怯於私鬥,鄉邑大治

”,不再是西陲的“夷翟”;對外也鋒芒畢露,數次擊敗韓、魏等國軍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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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周王室面前,秦國也迎來了高光時刻(《資治通鑑》卷二):

王致伯於秦,諸侯皆賀秦。秦孝公使公子少官帥師會諸侯於逢澤以朝王。

這一年是公元前343年。大意是說,當時的周天子(周顯王)封秦孝公為方伯,各諸侯國都前來祝賀。秦孝公命令公子嬴少官率領軍隊,在逢澤與諸侯舉行會盟,而後朝見周顯王。這是戰國以來,秦國首次得以參加中原諸侯國的會盟,秦孝公經過近20年的努力,終於一雪前恥。

雖然周王室已日漸式微,但秦國扯著這面大旗,不僅能引來一批小國簇擁,也能給魏國帶來輿論上的壓力(畢竟自己是瓜分了晉國而來的)。因此,在魏國與齊國共尊為王后,連同南方的巨無霸楚國,當時最強的幾個國家集體把自己拉昇到與周天子同等的地位,等於讓秦國幾十年努力得來的“方伯”頭銜變得毫無價值。

然而,魏國這一自救戰略帶來的結果不僅僅侷限於以上三點,若放到整體政治大局來看,更給戰國帶來了翻天覆地的深遠影響。

“徐州相王”,魏國的自救措施,卻成了改變戰國政治生態的分水嶺

徐州相王,撕掉了諸侯國的最後一層遮羞布,純粹的“戰”國到來

齊、魏稱王,給了周王室的分封體系致命一擊。

在春秋時期,中原霸主晉國是周天子的本家,東邊的齊國是則姜太公的後裔,這兩個實力最強的諸侯國,數百年內不僅是周王室的代言人,也是分封制的維護者和捍衛者;齊桓公“尊王攘夷”的旗號,更是讓周王室得以續命。

在三家分晉後,魏國繼承了晉國的政治遺產;齊國雖然“田氏代姜”,但也仍延續了對周天子的臣屬關係。公元前389年,田和代齊後,正是在魏文侯的幫助下,才獲得了周天子的官方認證(《資治通鑑》卷一):

齊田和會魏文侯、楚人、衛人於濁澤,求為諸侯。魏文侯為之請於王及諸侯,王許之。

而現在,這兩個曾經力撐周王室的大佬帶頭與周天子平起平坐(在實力上更是遠在周天子之上),徹底否定了周天子的天下共主地位,周王室的最後一絲尊嚴也被無情剝落。

“徐州相王”,魏國的自救措施,卻成了改變戰國政治生態的分水嶺

公元前325年4月,經過數輪與東方各國的合縱連橫、拳腳相向後,實力進一步積累的秦國,終於放下了最後一絲“矜持”,也跟風自封為王;

公元前323年,“

韓、燕皆稱王

”。而趙國國君趙雍雖然讓臣子稱自己為“君”,但在各項規格待遇上與“王”已無二致。(他死後,被追加“趙武靈王”的諡號)

公元前318年,宋國也自稱為王。加上別具一格的先行者楚國,戰國八個最有實力的諸侯至此全部自封為王。

公元前三家分晉時,《資治通鑑》的作者司馬光曾哀嘆:“

嗚呼!君臣之禮既壞矣,則天下以智力相雄長

”;而“徐州相王”之後,“君臣之禮”徹底蕩然無存,以“尊王”為名的爭霸模式徹底被掃進了歷史的旮旯;無需偽裝、不用掩飾,弱肉強食、強肉被更強者食的純粹戰國吞併時代徹底到來,

以戰國七雄為首的原諸侯國,開始各顯神通,推動華夏大地進入邁向“大一統王朝”的新時代

“徐州相王”,魏國的自救措施,卻成了改變戰國政治生態的分水嶺

參考資料:《史記》《資治通鑑》《戰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