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累與畏禍之李德裕平泉記憶的原因

《平泉山居草木記》隸書刻石,以存不朽。

據《寶刻從編》引《集古錄目》“唐李德裕山居詩”條:“唐李德裕撰平泉者,及座守宜春、金陵至於為相,有平泉詩凡六十七首,同以刻石,皆隸書,”儘管李德裕生平缺乏久居平泉的經歷,但平泉山莊的草木怪石為其親身蒐集、親手營構所致,這都是他反覆追憶平泉山莊及周邊秀色的原因。

究其根本,首先在於他有一顆“愛山之心”,“我有愛山心,如飢復如渴。出谷一年徐,常疑十年別。”(《懷山居邀松陽子同作》)身著朝服,身居魏閩,卻在內心對山林田園充滿興趣,這是古代士大夫的常態,李德裕概不能外。

然而問題是,以環念,自然山水何處不有,為什麼李德裕獨獨對平泉的自然風光如飢似渴地加性樂山水乃古今文人之一大癖好,李德裕又緣何對平泉一往情深?清人吳淇評謝靈運雲:“凡古今詩人,孰不情關山水之間?而詩中康樂,正如猶是慧業文人,故其留心山水更癖,而所悟最深也。”

誤淇在古今文人性樂山水的普遍現象中發現了謝靈運山水情結的獨特之處,這也提示我們在研究文人普遍審美情趣的同時,不應該忽視具體個案的獨特成因。筆者試圖揭示李德裕平泉記憶形成的現實緣由。要回答這個問題,還應該從平泉山莊的經營始末論起。

宦累與畏禍之李德裕平泉記憶的原因

平泉山莊的營建

前論平泉山莊的營建,滲透了李德裕的家族記憶和個人情懷,他在完成父親李吉甫卜居伊川的遺志之外,也親手為自己搭建了一個遊目騁懷的“個性空間”。

這是一個僻靜的居所,“蓬門常晝掩,竹徑寂無人。”(《近臘對雪有懷林居》),也是一個自然和諧的空間,“稚子候我歸,衡門獨延佇。”(《夏晚有懷平泉林居》)

同時,它更是一個能夠讓李德裕觸目感懷、慰藉於心的“夢中家園”,後來李德裕出任浙西觀察使,《資治通鑑》對此事原委有著清楚地記錄:“時德裕與僧孺俱有相望,逢吉欲引僧孺,懼(李)紳與德裕禁中沮之,九月,出德裕為浙西觀察使,尋引僧孺同平章事。”

“(李)逢吉以議不合罷去,故追銜吉甫而怨(裴)度。乃出德裕為浙西觀察使。”(《新唐書·李德裕傳》),對此,傅漩瓊先生案語甚確:“在穆宗時,牛僧孺、李宗閡還不表現為直接與李德裕對立,而是依附於李逢吉,李逢吉這時打擊的主要物件是裴度,因打擊裴度而排擠李紳和李德裕。”

宦累與畏禍之李德裕平泉記憶的原因

李德裕在無意中被黨爭波及,成為李逢吉洩私憤的犧牲品,令人扼腕。

大和八年李德裕由中書平章事之任覆被貶浙西觀察使,亦系朋黨陷害黝之,《舊唐書·李宗閡傳》:“及德裕秉政,群邪不悅,而鄭注、李訓深惡之,”這大概是由於先前李德裕曾奏報文宗以為李訓不可用。

李訓故而懷恨在心,《資治通鑑》載此事甚詳,茲不贅述。《新唐書。李宗閡傳》:“李訓、鄭注始用事,疾德裕,共瞥短之。乃罷德裕,復召宗閡知政事。”

大和九年的袁州之貶更是李漢等人在李宗閡的指示下,羅織莫須有的罪名,有意排擠,最終李德裕貶死崖州,不在“量移之例”,可以說牛黨中人對李德裕的打擊報復不遺餘力,給李德裕的心靈蒙上了厚厚的陰影。

在貶滴途中的文學創作中,對宦途的失意、疲憊之感尤深,如《思山居一十首·憶村中老人春酒》(有劉、楊二史善釀):“二史茅茨下,清晨飲濁酵。

雨殘紅芍藥。”案:據《李德裕年譜》:“德裕於(開成五年)七月被召入朝,九月初至長安,拜相。”故作此詩之時,李德裕尚在淮南節度使任上,思及山居時曾呷飲之春酒,宦累之感頓上心頭,平凡而質樸的味覺記憶勾起了李德裕的歸去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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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裕的自保

仕途險象環生,但無論是“任重力及,物盈難久”(《鼓器賦》)的潛意識流露,還是“人世艱險,多言可畏”(《振鷺賦》的自我歸篇,都暗示黨爭給李德裕內心所帶來的巨大陰影,《知止賦》便成為這一黨爭心態的直接外現:“磋餘生之疲病,念寄世之須臾。

曾涉險而知懼,痛摧輪之不虞。”,他想象自己能像仲長統、陶淵明那樣,擁有一方屬於自我的世外桃源,遠離爾虞我詐的政治鬥爭,恬退隱居的閒適情緒瀰漫在賦中。

開成元年,李德裕於滁州建懷裕樓,併為之記,《記》發端便道破建樓的初衷:“懷裕,思解組也。”(《懷裕樓記》)他散羨那些“進能知止,退不失正”(《知止賦》)的古賢達士,也希望自己能夠慮於幾微、適時進退,全活性命,終老平泉。

循此,我們也就可以理解李德裕偶歸平泉時那種大喜過望的快感,當他在經歷黨爭的排擠、回到自家的林居,重睹伊川映月的小景時,他寫下了《潭上喜見新月》: 此詩與《伊川晚眺》、《郊外即事奉寄侍郎大尹》、《山居遇雪喜道者相訪》《雪霧晨起》同為開成元年九月後李德裕以太子賓客分司東都時,於平泉小住期間所作。

山水之於古代詩人的意義何在?這似乎是一個無解的命題。不同的人面對不同的境遇,能夠真正做到無動於衷的應該是少數。即便同一冉本當周圍環境改變時,難免也會表現出不適之感,李德裕雖然有著孤傲的個性,但畢竟不是鐵石心腸,個人的喜怒哀樂亦往往牽於人生境遇的改變。

題中一個“喜”字儼然奠定全詩的基調,但讀之方感,在喜悅之外,透露著濃厚的孤獨。詩表現的正像是一個久居在外的客子,重回故鄉,無意邂逅了曾經所寓目的“潭映秋月”後,內心所泛起的波瀾。

宦累與畏禍之李德裕平泉記憶的原因

潭中的秋月在不經意間打翻了李德裕的“五味瓶”,一時宦累和鄉愁俱上心頭,首句“十年”“今夕”形成呼應,十年外任的孤獨漂泊令李德裕疲於應對,常常在夢中想象平泉山莊的山月、叢竹、芳蓀、奇石等景觀。

這一輪秋月的倒影彷彿圓了夢中的渴望,眼前的松露寒光,與詩人的孤賞之意不謀而合,淒寒的月影感發並襯托李德裕的傲然獨立的情懷和風姿。

在這期間的作品中,喜悅和孤苦是往往並在的,豈知陶靖節,只自愛吾廬。

(《郊外即事奉寄侍郎大尹》)在富於快活的生活場景面前,詩人當然暗自竊喜,一個“豈”卻將視角猛地拉回到了詩人自己,他彷彿突然明白了陶淵明那句“吾亦愛吾廬”的真諦:所愛不僅僅在自家的草廬,更在田園生活中那些樸拙平淡的真實。

在士大夫眼中,孩子和村夫的行為當然是原始而天真且充滿快活的,然而這樣的快活李德裕卻只能旁觀,而無法真正參與,當這些美妙的畫面消失時,湧上心頭的想必是更加無助的孤苦:“雪覆寒溪竹,風捲野田蓬。

四望無行跡,誰憐孤老翁。”(《雪霧晨起》)寒雪晨霧,四望無人,唯獨自己載載孑立於天壤之間,其苦悶與難耐是可以想見的。

“山水詩是一個最大的補償意象儘管詩人們的真實命運中,充滿了更真實的人生形式的持久的精神追求之中。”(胡曉明語)平泉山水正是在這個意義層面上呈現出對李德裕而言的特殊的意義和價值。

宦累與畏禍之李德裕平泉記憶的原因

結語

平泉山莊及其附近的山川秀色縈繞在李德裕的腦海中,他反覆地追憶著平泉,並及時地將這種追憶的思緒用詩歌的形式加以記錄,在於他熱愛自然的本性,在更深處,與他的仕宦遭遇有著潛在的溝通。

在貶滴和升遷、報國和退隱之間,李德裕陷入了仿徨地掙扎當中,也是報國無門的焦灼心態的側面抒發,這些詩讓我們見證了一個一度位極人臣、權傾朝野的宰相的內心深處的某個幽謐角落。